接下来的旅程很辛苦,当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火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灼热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车厢变成了一个大蒸笼,闷得透不过气来。年龄小的一路上都在哭哭啼啼,大一点的则吵闹不停。
终于,火车在一个站台停下了,但一个霸道的女人堵在门口,不准我们下车。她先和带队老师吵,接着和全体老师,甚至司机吵了个遍。老师们恳请她发发慈悲,让我们这群可怜的孩子下车,但这个上穿类似军装的制服、下着裙装的女人板着一张脸,丝毫不为所动。
她敲着手上的文件板让带队老师看:“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来这儿是接七十个带着婴儿的母亲,而不是二百个学生!”
“我不管上面写的是啥。”带队老师说。
我们这节车厢的负责老师摇了摇头,打开车门对我们说:“全体下车去上厕所,稍后我们会提供饮食。”
我们一拥而出,其他车厢的老师见了,也把门打开让学生下车。“铁面女”皱眉并大声呵斥起来,但没人理她。
我从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比烟花表演还热闹。
杰米扶我下了车,虽然全身僵硬,但我急着去上厕所。“到时你教下我怎么用厕所。”我说。这听起来滑稽,但却是实情。家里没有卫生间,楼道里虽有公用厕所,但我用的是马桶,由妈妈和杰米负责清洗。
“但我要去男厕所。”杰米为难地说。
“男厕所?”
“看到了吗?”他指了指两个门,确实,男孩们都认着一个门进,而女孩们则去了另一个门。很多人已经上完出来了。
“那快说说怎么用。”
“便完后冲水。”
“冲水?怎么冲?”
“有一个把手或类似的东西,把它按下去就行了。”
轮到我时一切都很顺利,包括冲水。厕所里还有洗手池,我洒了些水在滚烫的脸上。对面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也在洗脸,我从没见过这么脏的女孩,不禁朝她皱了皱眉,她也朝我皱了皱眉。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面镜子。
妈妈也有一面镜子,但挂得太高,我根本够不着。看着镜子,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跟别的女孩一样,但镜子里的这个小女孩头上顶着打结的头发,白得瘆人的皮肤上满是灰垢,脖子周围尤其明显。下身那条褪色的脏裙子因为太短,露出了膝盖上触目惊心的茧巴。
我能做什么呢?我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出了门。杰米正等在外面,我用挑剔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衬衫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指甲缝里全是黑黑的泥垢。
“我们出发前应该洗个澡的。”我说。
他耸耸肩:“无所谓。”
但我觉得有所谓。
我们家的对面靠左有三幢楼,拐角处是一家鱼店。鱼每天早上送来,放在一块清凉的厚石板上等候买主。夏天气温高,鱼容易变质,富有经验的主妇们总是耐着性子挑挑拣拣,选那最新鲜的货。
我们现在就是那砧板上的鱼。
老师带我们进了一幢大房子,我们靠墙站成一排,供村民们评头论足,挑选合心意的带回家。
从村民的神情及言谈举止可以看出,我们这群人并不受欢迎。
“天哪,”一个妇人闻了闻一个女孩的头发,摇晃着身子走开了,“怎么脏成这样?”
“洗一洗就干净了。”铁面女手里拿着那个文件板,在现场维持秩序,“别那么苛刻。虽然来的人数比预计的多,但大家都发发善心吧。”
“发善心也不至于连脏老鼠都要抱回家吧,”一个老男人反驳道,“让这些脏东西睡在我床上,还不如让我去死。”
“他们是孩子,”铁面女说,“脏不是他们的错。”
我目光四处游移着,房间里有很多端茶倒水的乡村小姑娘,她们头上绑着发带,一个个光彩明媚,芳香袭人。
“也许不该怪他们,”另一个女人说,“但他们和我们的孩子也差得太远了。”
铁面女张嘴正想反驳,但一句话没说又闭上了,的确,我们和这些乡村小孩差别很大。
“艾达,”杰米低声对我说,“没人会要我们的。”
他说得对,人群渐渐散去,剩下的小孩越来越少,老师把剩下的聚拢在一起,夸着我们的优点,铁面女则继续游说还没走的村民。
一个蓝头发的老女人抓住杰米的胳膊:“丫头我不想要,这小子还不错。”
“你不会想要他的,”我说,“他爱偷东西、咬人,如果没有我的照料,他随时会癫痫发作。”
老妇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急忙放开杰米,领了另一个男孩走了。
最后,大厅里就只剩下老师、铁面女、杰米和我。妈妈说得对,没人想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