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冰冷的手掌却一把攥过我持剑的手,将我那手腕一转,朝相反的方向捅去。
我仓皇间睁开眼,却见那承渊破甲已然插入了帝尊的腹中,一股滚滚的鲜血正从他怀里的剑刃间流淌而出。
“清悠!”我用尽气力的哀啕,顷刻穿破了云际。
眼看帝尊已委实无力,身形微恍,只勉强沉住。
我忙抬手去堵他那流血的伤口,却抑不住那过快的血流,因而一时不知所措,已是泣不成声。
“千夜,”他用力将我肩膀扶正面对着他,可笑容很是惨淡,眼神中的光又退了退,像是不多时便要散尽。
“你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
我怕他再多言便会拼尽了气力,只得拼命点头,应道,“我答应你,别再说了。”
眼见他向着死亡的漩涡沦陷下去,却仍是点尘不惊,仿佛看淡了生死。只是,他望着我的眼神却戚然而不舍。
“好在没了我,你也学会如何自保了。”他宽慰道。
我痛心凝了他一眼,重新与他拥在一起,可心底万般言语皆堵在了心口,不知从何说起,只有在他耳边沉痛啜泣道,“可我却护不了你。”
最后,他吃力地抬手揽住我,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但我却听得真真切切。
“千夜,哪怕轮到下一世,我仍是会记你,护你。”
这番世间最凄美的情话,终是令我铭刻了一生。
雪那么大,万千的冰霜飞絮摇摇曳曳着,我的内心却寂得出奇。谁说只有轰轰烈烈的才是两心爱慕,倘若只有这片刻的宁静,我便可感受到世间最难得的幸福。
于是,这一霎的时光倏然停恍,东风推宕的雪片纷纷凝固在了半空,随气流飞旋的松针枯叶竟也安然停煞。我不禁抚摸他的眉,他的眼,抚过他的鼻梁,下颌凌厉的线条...此刻我好想永远记住他的每处轮廓,每一细微的毛孔。
可待我再定然望去,眼前帝尊的身形却变得影影绰绰,如随空散去的星沙,在我身边缓缓凋零。我欲抓住这残存的吉光片羽,伸手却再触不到任何他的痕迹。
紧接着,我周围的一切幻象开始不停旋转挪移,我竟也忘却了恐惧,只身向后仰去。只记得,眼中最后的遗迹,只有流峡那灰霾霾的阴天,以及一地的荒草乱石之冈。
“不!”我从梦魇中猛然惊醒过来,便登时从床榻上弹起了身。
“楚清悠,他不能死。”我口中依然叨念着,那番流峡的经历太过刻骨,以至于我一时难以从当时的情境中自拔。
不知为何,我感到全身阵阵的冰寒,那冷气入骨后如蚂蚁啃噬,躯体仿佛被抽空一般又跌回了塌下,一阵恍惚间,我的全身开始不停抽搐。
“子夜!”一声音忽远忽近,我断断续续听见他说,“昭华,她醒了!”
明明意感有人唤我,那声音却若即若离,虚幻而缥缈。
歇时,一束强烈的光线刺入我的双目,我寻着那光源,从而渐渐找回了离散的意识。而那光束又过于蛰目,我费力揉了揉眼,抹去干涩而致的泪痕。
再次尝试聚焦了视线,第一眼却睹见了身边站立一人,细看之下,竟然为我找寻多年的昭华。
“师父!”我惊得再次离榻而起,却被他堪堪止住。
“师父,您可知我找了多少年吗?”我忍不住热泪盈眶,却感到自己眼皮抬着费力,一阵的头昏脑胀,声音也跟着哑然沉重,许是睡得迷糊久了,这刚开口竟不习惯了言语。
因是觉出身体的异样,心中便是对周遭也起了疑虑。我又忍不住环顾这四周的环境,一切过于焕然而明亮,而我所躺着的,也并非一榻,看着好生像是一具冰棺。
这眼前场景怎得如此陌生,既不像是魔界,也绝非人间,“难道这是在梦里?”
昭华见我慌措,抚了抚我额头宽慰道,“子夜,这是异界。从今以后,你也不必再找为师,我就留下来陪你。”
“可我们怎么来的异界?”我试图去回想所发生之事,却引得脑中一阵剧痛,耳内也是一阵杂音鸣乱。
“我明明,和帝尊落入流峡。”我靠着残存的记忆片段往顾着,却突然像是从一片黑暗中提起了唯一一丝线索,于是顺着那脉络自语喃道,“楚清悠,他真的不在了吗?”
一想到他,心中又是被一阵钝刀割肉般的痛折磨着。
昭华见我已是万分惆然,因而劝导,“子夜,会者定离,你莫因此而伤心劳神。不过,你也大可不必为魔族帝尊担忧,那时他并未死。”
这番宽言令我从跌入冰点的绝望之中触到了一丝明亮,因而我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哑然问道,“难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师父您都知道?”
见我如此急促,他却摆首而闭口不言,只是起了身,说是让我多歇几日,等全然恢复了身体再详细告知于我。
我因长久未见过师父而恐与他生分了些,是以便万事皆听从于他。从那以后,虽是他日日来探望我,时而向我臂上注射些从未曾见过的药液,或时而与我随意聊些往事,我也是对流峡之事绝口未提,只是自在心中耿耿。
只是几日来,我身体复得十分缓慢,心神却倍加抖擞,一来是因为欣慰帝尊并未做流峡亡魂,一方则是对这异界过于好奇。因而常勉强支撑着,偶尔踏出这甚于通亮的房间。
据那位常跟着昭华,名为展霆的男子所说,此地也并非什么安全之所,虽然各处安插了异界的警卫,实则内有眼线,我若是去了何处,务必要提前知会与他。
如此与展霆便是每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因而我与他熟络了不少。
他外表即是一副冷峻的面容,生得也是十分的隽秀。尤其那两道剑眉,更是平添了几分英气迫人。平日里性格也是桀骜冷酷,漠不言语,常是拿了把法器在手中颠来倒去,偶尔对着空地上远远移动的靶心射出一道道极准的幽光。有时,他又非拉着我出去,名为带我兜风,实则骑了那极速行驶的法器在空中肆意驰骋。
不过,关于这法器,我是再也不想乘了,可能是长了几岁年纪,心里承受不起过分刺激。
展霆像极了狂放的风,经过了便带起一阵呼啸而来的凌厉与爽朗。有时我想,向他这种潇洒倜傥,专注冒险的少年,放到人界应是极受欢迎的。
他于我也谈得甚来,只是,偶从与他交谈之间,我心中一直预感,我和展霆并非初见,只是我一时间记忆疏漏。
我曾私下问过他,我们是否曾在哪里见过。他牢牢盯了我好一会,才揉了我的头道,我在等你能主动想起我。
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脑中丝毫没有线索。
倒是最近,渐渐从他那里得知了一部分关于这异界,以及关于昭华的身世。
正如人间当年流传的那样,昭华原为异界之人。这异界,即是众多散文事迹中所记录的荧惑之星,可他们的发展,快于人界近乎万年,算得上是未来之人。
异界的政治构成为三权独立,这三权分别为审判者委员会,检查者委员会,和国防安全理事会,各掌管异界立法,经济,以及国安。
由展霆所说,自己是审判者之一。而昭华,则是这异界国防安全理事会之七位成员中的一位。昭华去到人间,目的是找到开启五星法阵的五根法杖,将之摧毁,以阻止三界大乱。没想到,正巧庚大人携我这万灵印主前去拜会,拜他为师。于是,他便欣然应下来,也借机辅助我控制体内印记,护我免被三界的印记之争而侵扰。
由此了解了昭华的来历,我目前也懒于更深入探知这异界之洞天。因我清楚,关于这三界与印记之争我知的越多,对我越无好处。至于昭华之前在人界向我隐瞒了身份,我也不再去溯源。因我仍是清楚,与师父相处甚久,对于他的为人,我再明彻不过,他自是为我好的,因而我无需多虑。
此刻,我最想知道的,还是帝尊的下落。
因而,又过了几天,我终究是忍不住,向昭华打探我迷失的记忆。
许是抵不过我苦苦哀求,昭华又向来心软,便只好长叹一声,肃然道,“你可知,你逃出流峡后,落入了五百年前的燕绍?”
燕绍古国,那是早于大湦几百年前的西域之国。难道真如帝尊所说,我重新轮回了一程?
“那楚清悠呢?”我连着追问他。
昭华见我依然对帝尊过于上心,神色郁了郁,轻挑了眉,接而漫漫道,“我不清楚他如何逃出了混沌,便同你一样穿越回了燕绍,只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松了口气,看来寒境一别,他并非死于刀剑,而是归身于混沌。之后,他定是依仗自己强大的法力,才得以逃出生天。
我心中的那块悬石才好放下,可在这胡思乱想之际,脑中竟又乱入了那天问预言。于是心中不断揣测,那“宁为刀误用,生死定由人”大概指的便是他用承渊破甲换了我一条生路。可那后两句的“泯泯渡尘世,散魄归小一”又为何意。
“那后来呢?”我抬首殷切看向昭华,望从那段失落的往事中寻到预言的答案。
昭华唇角抿了抿,沉缓道,“你们的轮回,导致了世界重新洗牌。”
我静静注视着他,却颇为疑惑,却不知我与帝尊如何轮回,又是如何改变了世界。
他顿了顿,见我仍旧不解,方又解释道,“或者说,进化了人界的整个世界等级。”
接下来,在昭华的陈述中,我那缺落的轮回记忆才得以全盘的复原回来。
只是,这进化后的世界究竟是好是坏,却令我无从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