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只身俯在塔尖之上,浩大的身躯不断挤压着高塔的砖瓦,如同庞杂的巨石强轧着摧败的树根。因而,伴随着不歇坠下的瓦片和粉絮,塔顶的损裂愈发严重。我又忍不住担心,从那破损的明洞中仰面了望。
天空浩渺寂静,光线甚佳。我从下往上看,却大概只能瞧见穷奇的半个露出的腹部和尾部。它呼吸沉稳有力,应是全然一副自在得意样,那盘俯之力依是气吞山河。
向下俯首望去,那些游鬼许是失了兴致,有的竟也散了,可依然有大部分簇拥着不懈往塔上攀爬,抑或是齐力推搡这已倾斜大半的塔身。
穷奇悠然甩尾,两只侧翼也收拢着,完全没有留意对它而言,塔下那些算作不起眼的威胁。
帝尊跃身从塔的后方悄悄绕过,我见他拔出承渊破甲后,立刻从侧面伏击那穷奇的膀扇。
穷奇身大影深,帝尊这一剑下去,虽未伤到它的要害,但竟削去它大半个沉厚的翅膀,也是十分了得。
那鲜血淋漓的半个厚翼随即从高塔上飞落下去。巨兽疼得怒吼一声,重心不稳,随即一只脚踩空,蹩在了塔尖的缺口当中。而它那庞大的后肢如一破天的石柱般,赫然插入顶楼。
我迅速逃到边角,以防不慎被它踩到。
帝尊大概是看准了时机,再次起身断然向其刺去。我虽已看不到外边的具体情况,但只见那穷奇半个身子左右猛闪,而后,用力将那陷入塔中的身体向上抽腾了数次,不住地掀起一块块瓦砖,如同被狂风怒卷间拔地而起的树根,它终究直接将那塔顶冲破而起。
随着穷奇摆脱了束缚,这顶楼算是毁了尽半,从塔檐豁出了一巨大的口子。如此,天上的情况也赫然完整的呈现了出来。
只见帝尊一剑速出,刺向穷奇的眼目。还未靠近了那青灰的獠面,穷奇鲜红的巨口突地喷出一道火焰,紧追帝尊而上。别看穷奇虽断了一侧翅膀,从而飞翔之中高低不定,可依然骁勇面战,那双眼寸目不离帝尊的轨迹,沿着他短暂飞跃的路线喷出一阵阵的火种。
此处终是无法高飞,全因那地下弱水般的岩池阻碍。帝尊只是不断绕着塔尖低飞,或时而借力跳跃,以免落入几丈下一池的岩浆。
穷奇追得过紧,帝尊见状,却也不再执拗于刺它一处。只是飞闪地快了些,再寻找可发动致命攻击的机会。
我见穷奇最难攻下,其中一缘由应是它四肢有甲壳护体,连承渊破甲也无法刺伤于它。除了尾部,双翼,下腹,双眼较为柔软,因而这几处应是帝尊主攻的部位。可这巨兽又偏偏会喷火,将那双目保护的极其恰当,因而,只有下腹为它真正的弱点。
“攻它腹部!”我顺着他的方向竭力大吼道。
穷奇在后紧追不舍,速度之快,几近追上帝尊。帝尊盘旋一周,飞落回塔尖之上,挥剑招架。不远之处,惟见几道亮紫的火球如霹雳雷电般,从剑尖处射出,砸向穷奇面门。那穷奇迅速闪开,势气毫不减弱,迎着雷电呼啸而来。
帝尊一跃而起,再次挥剑,随即剑中闪射出一道狭长的紫光。那光尖锐明厉,如一条杀出的血径,待射出后又重如千金,猛然击中方圆几里的地面,将远处几丈内的土地炸得一连串的土崩石裂,周遭的岩浆喷涌而发,瞬时地动山摇。
由于地面激烈的震动,这高塔也因这番激战而更加不稳,即刻又向右倾斜下去。眼见的离那些迟迟不退的游鬼更近了些,因而他们活动得更紧促,凸起的眼珠血铮铮将我望着,巴不得我直径滑落下去。我力擎高塔上翘的一侧,以防自己掉落下去。
穷奇从容中俯身飞过,瞬带一阵妖风。它口中再次喷出一团与自己身型相仿的火影侍从,那厉火过于迅猛了些,直径吞去了帝尊剑气发出的紫光。那巨兽得意,一时的意气风发之间,挟着满口的火影向塔楼扑来。
帝尊算准了它行进的速度,在它毕经之时持剑而上,穷奇从他头顶飞过,又一道光柱追着它的下腹擦过。穷奇倏然抬起身,躲过致命一击。而后,它旋于空中猛一个回身,再次俯着飞向帝尊。
只见帝尊一边后退,一边甩手用剑气迅速画出一道阵法。那承渊破甲如豪锥一般行云流水,随即在空中复刻出一圈紫晕的笔迹。
穷奇速度过疾,一时躲闪不开,如此便入了光圈的困缚。帝尊一纵,飞速将要刺向它那巨颅。穷奇锢于法阵之中,无处躲闪,发了狂般吼叫,喷出的火影节节攀升,反而形成一圈保护屏障,将其牢牢包裹,免于伤害。
刹时,法阵混着火圈形成一团,帝尊亦是无法靠前。于是,他闭目将剑身竖立于胸前,一手掌紧贴起剑身,蓄力后竟从剑中召出一位神鹰执灵。
那神鹰一出,气势如虹。以居高临下之姿极速扎入层层包裹的火影圈套。随着神鹰勇猛啄去那火影之首,帝尊紧随着迈步向前,剑心刺向穷奇面门。
承渊破甲一到,瞬间将那穷奇的头颅砍下了一半。
可那巨兽居然这时挣脱了光圈的阵法,眼中已浸满了熊熊业火。它愤激地转过残缺的头颅,如同无望寂灭的恶鬼,报复般狠狠一口咬向帝尊抽回的手腕。
我心中一阵颤栗,肆力大喊,“不!清悠。”
帝尊紧地缩手,急迫之中,另一掌带着极强的气场,震向穷奇那半颗连骨的头颅。
这一击将它骨骼震得粉碎。巨兽这番才在气场残余的巨浪中铩羽,挨着高处滚落下去,砸向那厚如城墙的鬼群。
可这一击,也耗损了帝尊十分的气脉。他见威胁已去,因而转过身来,朝我的方向踉跄了几步,却终究不敌过重的内伤,虚弱地缓缓向下栽去。
周围的幻境霎时间纷纷塌落,高塔,游鬼,岩浆,皆随着穷奇的陨殁而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寂寥的空地。我顾不得许多,赶忙奔上前去检查帝尊的伤势。
我将他轻轻扶起,捋开衣袖。但见那右臂刻下了一道深切的齿痕,里面不住渗出一股股的黑血。
记得异闻录中记载,治疗穷奇所致的伤口,先要将毒素排尽,黑血流干,而后将鹿血敷于伤口表面,滋补疗伤,方能治愈。
于是,我先将他那只手臂抬起,准备将里面的毒血吸除干净,以免深入骨骼,导致手臂残废。
“慢着!”帝尊抑住我低下的头,强撑着坐了起来,“不能这么处理,这毒会从口腔渗入你的体内,而且,这毒你是吸不净的。”
我看着他额头冷汗淋漓,于是帮他拭去汗珠,拗道,“若不这样,如何给你疗伤?”
“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这块肉剜了去。”帝尊勉强站起身,忍起痛来,嘴唇咬得青紫。
我知他疼痛难忍,但只有剜去烂肉才能有治愈的可能,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可又见他如此固执,只好暂且先将裙襟撕下一条来代替纱布,帮他包好伤口。
而后,我搀扶着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心头又犯起寻思,这荒郊野岭,不知要走到何处藏身,又该去哪里找鹿血,给他医治伤口。
不禁环视起四周,满地空无一物,与之前的孤鬼哀嚎相比,却是寂静了不少。周围遍地雾气正浓,仿佛走在云端幻梦之中。
正四下里焦急寻着路,余光突然扫到前方,不知何时立起一显眼的石柱。不说这石柱为何乍然耸在这空旷之地,它也未免太高了些,仿佛即将捅破天际,直穿云霄。
“这...”帝尊依然十分无力,他沉沉地抬起双眼,在我的搀扶下,有些趔趄着缓步移到那石柱跟前,而后又伸手去触摸那石柱,只见石柱被他这么一触,许是又因沾染了些鲜血,居然显现出几行模模糊糊的字迹。
他讶然道,“天问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所以,“何为天问?”
帝尊忍着痛,断断续续道,“传说中的天问预言,一言定命,可从这上窥探到这一世的命运。本存在于濒死之境,今日出现在这里,难道...”
我连忙打住他,“不可能,你不会死在这儿。”
可我又实在忍不住好奇,于是仔细去分辨这柱上些许含糊的文字。
宁为刀误用,生死定由人。泯泯渡尘世,散魄归小一。
还未来得及细想这话为何意,身旁的帝尊猛地发咳,继而喷出一股鲜血来。
我连忙从衣袖中掏出珍藏的玉延丹,拿出一粒送入帝尊口中。他倒对我是真心不疑,也未问起我这药的出处,只是仰头咽了去。
而后我替他拭去口边的鲜血,但见他气色稍有好转了些。
“你定是内力受损极深,刚又一时着了急。这玉延丹是我老爸炼制多年,专门补充气血内力,延年益寿的补药,实为进贡宫廷的珍品。”我主动解释道。
他垂了垂眼,以示了然,而后轻咳着问道,“你看了那柱上预言?”
我茫然点点头。
“你知我为何着急?只因我也看了天问,不过我相信,我们看到的内容并不一样。”他视我的目光虽带着几分疲倦,却依然是满眼的眷注。
我颇感奇怪,“何出此言?”
他叹道,“我只能看到你的命运,反过来你也一样,这便是天问的巧妙设计。”
我又回头详视那预言柱的谒词,却有些一知半解,也更加困惑起来。若是这真为帝尊的命运,难道天问是说他会死在这里?
我心头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他,坚定道,“我向来不信什么预言,不管这上写了什么,我只信你我一定能逃出去。”
“嗯。”他深吸一口气,沉沉凝视了我一眼,目光中存着些许怜惜。
我深知,这天问预言柱,定是给了我们彼此最坏的提示,不然为何他端详后却如此急火攻心。
正思忖着,远处传来依稀的利刃拖地之声警醒了我。远望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大雾之中,似乎是一个一丈来高的怪人踏着狂风若隐若现。
我单手扶着帝尊,另一只手则腾出来抬起沉重的承渊破甲,指向来人道,“何人?”
那巨人全身披着破烂不堪的麻布,面色黑如碳炉。他步伐稳重,每挪动一步,便会激起周边的乱尘碎石。又近了些,只见他身后拖着一五尺多长的铁斧,那铁斧拖地划过一道道的电光火石,明显是来者不善。
直到我们面前来,巨人也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我搀扶着帝尊的手攥紧了他的衣袖,欲将其拉到我的身后护着。而余光瞥见,帝尊虽是一时发咳,却也时刻关注着那巨人的动向,以免被他突袭。
只见那巨人收起拖地的千斤大斧,高高在上地俯视了我们足足有六弹指之间。而后,飞速挥起那手中的利斧,朝我们抡来。
我倏然抬起承渊破甲,妄图抵住那风驰而落的利斧。然而,那斧还未碰住我的剑身,一道人影却径直冲到面前来将我团团护住,挟着我瞬间由此地没身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