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日头短，夜色落的早，此时该是钧县的乡民吃晚饭的时候，若是刻意抬头看还能望见不少烟囱里冒的白烟。
秦方好塞了两个热腾腾的地瓜，裹上几层纸，推个小木板车便出门了。今天是大集，又将近年节，人铁定少不了。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她从街头走到街尾都没有一处空余的位置。秦方好十分郁闷，本以为出来的够早，连晚饭都没有食，可还是……
秦方好盯着角落里缩着脖子抄着手的乞丐大哥，后者丝毫不为所动，还给了她一个你随意的眼神。她赶忙从兜里掏出一个地瓜，递到大哥面前。这热气腾腾的地瓜，又能充饥又能暖手，大哥满意的咂咂嘴，身子一撑往东挪了一米。秦方好见势把木板车一横，算是占地为王，便把摆摊用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一摆好。
这会还没开市，她先捧着地瓜胡啃两口，吃得饱了再向乞丐大哥请教两句，没一会便觉得烦了。转头研究她旁边摊位的老先生，那摊位是扎纸灯笼的，架儿上挂的有各式各样的动物灯笼，秦方好觉得这玩意儿十分可爱，便偷摸着看老先生扎了个马儿形状的。老先生夹着油烛正要放进去，那边却敲锣打鼓开了市。
这空空的街道上顿时人满为患。有梳着发髻的妇人怀抱孩子，手里摇着小拨浪鼓，也有几位富贵人家的小姐，披着白底绿萼梅的披风，与旁边的人调笑几句便堪堪红了脸。更多的是普通农户一家几口出来采购年货，也算是凑个热闹。只有在这时候，一年的得失不论，全家人亲亲乎乎的聚在一起。也正是这个时候，大部分人的钱都变得，那么好赚。
秦方好十分不想承认，但是她来这儿的目的的确是赚一笔小钱，年关待在家里也好购些正经的烧制用具，来年开了春她的首饰生意就能做起来了。秦方好有这底气，是因为她做的首饰别有特色，这个时代没有被利用起来的材料，她都尽力搜捡，有了之前做设计师的经验，她做出的首饰在小范围内广受喜爱，但想要做出像现代那样精美的首饰不能光有构图，还要有技术支撑，而现在她显然还没有得到技术支撑。
此事急不得，当下攒钱是正道，其他的她都可以尝试着进行改造。秦方好拨弄拨弄她面前的木头家伙，这是她前几日托一位木匠师傅做的，此物的底座用较沉的木材，放在桌上自可稳立不动，物身呈一棵开花的树，用的则是较轻的木材，利于旋转。
树的枝杈像是鹿角，从一个节点分出许多小杈来。木头树的精巧在于它两面的纹路是完全相同的，而树上开的花却大不相同。正面秦方好多用红绿金配色，树的顶端枝杈通过不同的孔内插着不同的发簪，花片与红玉髓珠在灯笼的照映下格外亮眼，木头树虽小却让人不免想到火树银花之景，流光璀璨便像是一株盛放的红梅。将木头树转过来便是娇弱纯洁的梨花，贝类制成的花片与一种不知名的透明花片占了大半，那花片晶莹剔透看似琉璃，放于手中掂量却又无琉璃质感。
这就是秦方好的额外发现，除了发现这个朝代的人们似乎不以贝类来做首饰之外，她还想方设法做出来了在现代被称为捷克琉璃的材质的花片。这也是她急切需要购置新器具的原因，如果能把那些材料尽可能的还原，将会大大降低成本。
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最是吸引人，尤其是红色珠子与金色花片搭配，衬了年节的喜庆，戴上愈发显得人贵气，添一点绿色又不至于艳俗，这些簪子和耳坠皆非高价，没一会儿便叫少妇人们抢光了。反而是秦方好以为会大受欢迎的贝类饰品余了大半，倒也无妨，珍珠为配饰原本便挑人，既要容貌合更要气质合。
秦方好调着木头树的方向，将背面转了过来，一阵风刮得装饰的小铃铛叮当响。对面一位妙龄少女似是被这声音吸引，转头便拉着身侧的人朝这边走来。左边的明朗少女身着一件水绿色花草纹的圆领袍，配一条浅杏色百褶裙，煞是明艳可爱。右边的少女着一件粉蓝色交领兰花刺绣长袄，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裙底，端的是温柔沉稳，眉目里又有些少女的娇怯。
那左边的女子似乎是向旁边的人征求了什么同意，笑嘻嘻地挑了一对耳坠，那耳坠是秦方好最喜欢的一对，顶头是两颗小红珠子，再下头便是两颗成色好的珍珠，中间两个花托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分别托起两颗珍珠，倒像是夹了一只精美的小蝴蝶。与之相配的发簪则更加精巧。一只木簪棍托起一个小山亭，一弯明月高悬亭上，那月下的梅花似也沾染了光辉，竟引来了调皮的玉兔，而那玉兔嘴里衔的正是一朵祥云。这玉兔、月亮与祥云，是秦方好用贝类材料磨出来的，都有些可爱的意味在里面。
这首饰本挑人的很，只是这位姑娘戴上却又恰好合她的气质，温柔又俏皮，沉淀却不老气。秦方好将这发簪别进她的发里，拿了铜镜供她端详，绿衣少女站在一旁却是比她还激动，一时掏了荷包竟要付银子。
“我以前从未见过用贝壳做首饰的，今日一见，倒是心仪得很。”户盈春对着铜镜，将发簪和耳坠取了下来，秦方好接过去，从桌下的箱子里掏出一个绣了兰花的荷包。这荷包的布料略显粗糙，绣工却是十分好，一打开便能闻到熏过花沫子的香气，里头有个小侧包是秦方好特地嘱咐她娘缝上的，以便能将耳饰一并装进去。
“我爹买了些白蝶贝，肉质鲜美，养出的珍珠也是很好，贝壳扔了实在可惜，就拿来做成首饰了。”秦方好抬头一笑，右颊的梨涡微微陷下去，因她未及笄，脸上的婴儿肥没有完全褪去，一颦一笑，煞是可爱。
“妹妹可是姓秦？”
户盈春说完，秦方好便忍不住打量她，可原身的记忆却丝毫想不起来她是谁，难不成这秦家在钧县如此有名？
见秦方好没回答，反而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户盈春接过荷包，缓缓开口“钧县的酒楼里只有秦记配了珍珠粉，且秦伯父经常照顾家父的生意，我亦见过几面。”
户盈春用一种“没错，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眼神看着秦方好，后者大脑飞速运转，在脑子里搜寻几个钧县的仅有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户盈春身边的云锦星，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最后把目落在了剩下的首饰上。
“秦姐姐，这个，还有这几个，我都要了。”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了十两银子，秦方好把两对银簪和四对耳坠装进绣花鸟和绣蝴蝶的荷包里。
“这些簪子可真好看，只是户姐姐的嫁娶首饰已经打好了。”云锦星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继续拿着耳坠摸来摸去。
“无妨”户盈春正拿出荷包要掏银子，秦方好赶忙阻止她。户盈春摇摇头，掏出五两银子来，放在桌上“也不知妹妹年下有没有空闲，替我打几件回门的首饰，这便算是定金吧。”
“如此，那我便收下了。”秦方好将两锭银子揣到包里，又与户盈春定好了见面的日子，两个小姐妹逛了一遭，趁着人没散全，便带着家丁先回去了。
待秦方好收了摊子回家，已是亥时过二刻了。静僻的小路上，远远的几点灯光，秦谨昱牵着狗等在门口。秦方好走过来时，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推车。
“上面的木头树搬下来放在桌上，木盒子摆到架子上去。”秦谨昱穿着一件红色短袄，一条青白色的裤子，经常练武的他身材略瘦，倒不似秦方好那般的肉乎可爱。
“我先往娘亲那儿去一趟。”秦方好搓搓手，整了整衣领发簪，往她爹娘那屋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