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留下最好年华的大学坐落在古城的西南角,自创建以来它几乎见证了半部中国近代史。图书馆门口矗立着鲁迅先生的雕像,1924年鲁迅先生曾来此讲学,留下了一生中最系统的文学理论专著《中国小说史》;大礼堂留有东北大学在抗战期间迁校来此的重建碑文,至今依然留有少帅手书“沈阳设校,经始维艰。勖尔多士,复我河山”;地质学院门口建有侯外庐先生的雕塑,笑容灿烂、精神矍铄,新中国建立后的新校长似乎看到了共产主义的天堂。
从本科到研究生,从18岁到25岁,我在这里走完了整整七年最好的时光。我知道通往女生宿舍的道路有几条,哪条最便捷,哪条路上情侣最多;我知道图书馆的每一个馆室的文献资料有多少,分类怎样,想找哪个类型的女生该去哪个书架;我知道秋天的校园极美,高大的北方乔木直插蓝天,像极了男人的伟岸与雄壮;我更知道阿朱每天都会在楼下等我,等我的深情与温柔,等我的热烈与奔放。
每次当我出现,阿朱都会紧紧的挽着我的胳膊,生怕弄丢了我似得。待到没人处就是热烈而漫长的拥吻,以至于我呼吸都显得困难。许多时候我都很难想象,外表瘦弱的阿朱是如何在床上有那么大的力气,起承转合配合的恰到好处,情到深处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
阿朱是陕南汉中人,她家距离褒姒故里很近,南方女孩的灵秀在她身上一览无余。身材纤细、外表文静、皮肤白皙,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总是让我捧腹大笑。自小父母离异让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极度的不信任感,她说我的到来给了她重新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我知道她对我的依恋,我也小心翼翼的关照着这头警惕的麋鹿,生怕风吹草动她就抵挡不住,仓皇而逃。
于是在每个风轻云淡的日子,我都骑车载着她从校园里如风般驶过。时光是那样清澈,我几乎都能看到它透明无声的流淌,多彩的青春是岁月蓬勃的生长,是在坚硬的石头上都能盛开的花朵。
校园的中心是一片草地,许多个下午我都抱着吉它弹曲子给阿朱听,从崔健到郑钧,从许巍到朴树,从流行摇滚到校园民谣、从巴赫到施特劳斯。那段时光里,我压榨尽了我生命中的每一刻精彩,我不后悔我度过的每一段青春。即使此生平庸无为、黯然退场,我也有一生都可以咀嚼的美好记忆。
比起后来的姑娘们,那个时代的女孩可谓大义凛然、美妙绝伦。你是不是有车有房、有没有存款、是不是富二代、官二代或拆二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篮球要打得好、吉它要弹得帅、对她要足够好。所以我也就经常感念老妈的英明伟大,在我小学想学吉它的时候她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支持,从平时省吃俭用的积蓄里拿出了两百块巨款来支持我的音乐梦想,购买了我的第一把吉它。虽然半途而废最终没有靠音乐来吃饭,但从小练就的童子功总让我在最需要出彩的地方完美登场、尽情展示。阿朱就不止一次的说到台上的闪亮和台下的沉默让我看起来像是两个人,这种差别极大的人格让她既恍惚又迷恋。好吧,感谢老妈,一个不经意的支持让儿子在大学里找女朋友都有了先天优势。
初夏午后的阳光温暖不燥,刚从熟睡中醒来就接到了孔庸的电话。孔庸是信科院的,听说我吉它弹得不错,就跑来找我一定要和我组乐队。其实我当时的心思并不在做乐队上,你小子没有女朋友我可是有的,你需要吸引漂亮姑娘我可是要为阿朱守身如玉的。但架不住这小子死缠烂打可就只好从了,电话里的孔庸兴奋异常,断断续续的说是联络了一个啤酒公司的宣传活动,要为他们做广告宣传,就差一个乐队合唱了,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接这个活,最重要的是报酬丰厚。我想没想就答应了,挣钱的事情傻子才不干呢,更重要是还有阿朱,我要用自己的努力给她最好的温暖。
于是那个夏天我几乎跑遍了古城的每个广场、西北的每个城市,到最后回到学校几乎筋疲力竭。
那个夏天也让我对人、对人性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和深深的恐惧。我曾亲眼看到一对恋人前一秒还在耳鬓厮磨后一秒就各奔天涯;两位素不相识的歌手当晚就滚起了床单,演出结束关系也宣告结束;一位姑娘在台下大声斥责她得男友在外偷吃她的闺蜜,三个人扭打在一起、、、
我很疲惫,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么多喧嚣的人群,我再也不想听到那么多刺耳的歌唱,看遍了这个世界的声色犬马,我只想待在阿朱身边浅浅的歌唱,默默的相拥。我只是一颗冰冷的冥王星,许多时候却要像太阳一样照耀整个星系,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即使最终被开除出太阳系,我也依然只在自己的轨道上默默行进,不改分毫。
于是在每个想放声歌唱或写出新歌的时候,我就背着吉它拥着阿朱从西南城角走到永宁门,去地下通道卖唱。时光流淌、人来人往,我在繁华都市的角落安静的歌唱,我唱的不是对金钱的渴望,对名利的追逐,只是对生活安静的向往,对流年不息的慨叹。
阿朱只是默默看着我,眼里荡漾着流星般耀眼的光芒。
只是这个周末阿朱临时有事没有过来,我一个人在地下通道待到晚上十点多,正准备收拾回学校。忽然一个声音飘入耳朵,“我心情不好,能不能点一首Caron Nightingale的《promise don’t come easy》。”
我抬起头的一瞬间,不由愣住了。
满嘴酒气的杨柳同样呆呆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