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从水月庵一路出来，黄昏更加昏黄，路都快看不清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是老道在教训和尚：“给你说好多遍了，水月庵不是等闲之地，我怀疑净虚那老虔婆也是咱们一条线上的人。你今天真是丢了我一个大脸。”
和尚辨道：“这次之所以失手，全怪贾敬那个老东西！我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道观里就他最有钱！哪知道他绣花枕头一包草，身上是分都不分，白陪他摸了八圈，浪费那么多时间。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生命，生命是如此地精彩。。。。。。”一时接不下去，又挠了一下光头，说：“他倒是很爽快地开了张欠条给我，天啊，我可不敢到他家去收帐！”
道人冷笑说：“亏你跟我混了这么多年，胆子还是这么小。到底是哪家，让你吓得这样？”
和尚说：“听说过‘贾不假，白玉作堂金作马’没？”
“哦？原来是这个贾家啊！”
道人皱了皱眉，脚步不由放慢了，喃喃说：“这到要斟酌斟酌。他家不比别家，他家有‘巡海夜叉’王熙凤、‘镇山太岁’薛宝钗、李纨……”
和尚说：“问题是他家虽有钱，但城府太深，我们路径不熟，怎么能进得去？”
道人翻着白眼，想了想，忽然说：“不是还有秦钟和钟勤两个小子么？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次得问他们想办法去！”
二人商定，急忙往城里赶去。虽然城门已闭，二人窜上跳下，仿佛两只黑蝙蝠。
在京城九流三教之中，渺渺和茫茫识者众矣，除了地痞流氓之外，偶尔也结交两个半文盲。比如说倒卖古董的冷子兴。因为他的职业勉强算得上与高雅沾边，为了这点子雅气，二人都尽力拉拢他，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销赃。经他推荐，茫茫收了一个在装裱店打工的徒弟，名叫钟勤。渺渺收了一个来历不名的穷学生，名叫秦钟。名为习武强身，实为盗窃的时候好找个帮手。
那钟、秦二人年龄既小，人又极为聪惠，不消一年便学得一身飞檐走壁的本事。只是那秦钟心思不端，学了武艺，就老是想上水月庵去幽会情人，一来二去，倒把渺渺真人吃馒头的瘾勾上了，二人隔三茬五的往水月庵跑。
话说这天晚上，月很小，风很大。茫茫很气，渺渺很饿。想到到贾家收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功的事，便会到先进城一步的秦钟，一同摸黑向钟勤所在的裱画店走去。
“哆哆嗦嗦啦啦嗦！”秦钟递了暗号，半天不见钟勤出来迎接。
“这小子睡得这么死？”
“该不是又溜出去了吧？”
“不会，我先来时，他还在欣赏那副极品工笔画呢，说是要寸步不离。”秦钟说着，率先跳进围墙，只见西厢下一灯如豆，看来钟勤真的还没睡！渺渺和茫茫便端着老师的架子，骑在墙上不动。
只见秦钟悄悄挨过去，手指向窗纸上一戳。
“谁？是四姑娘吗？”窗内话音低沉，却是掩不住的激动。灯光也骤然挑亮许多。秦钟暗笑，撮着嘴，尖着嗓门说：“是我。快开开门吧。”
窗户啪地一声开了，却是有人一拳打来。幸得秦钟敏捷，向旁边一避，躲开了拳头。那屋里的人跳出来追打，秦钟已跳到墙上去了，指着月亮下坐着的两个人说：“你睁眼看看是谁来了？还要打？”
那钟勤一袭的夜行衣服，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忽然见了渺渺二人，不由绯红了脸，缩回手说：“原来是师父来了，快请进来吧！”
秦钟跳下地，悄悄地拉着他问：“瞧你这身打扮，是要到哪里去？该不是，嘿嘿~~~有没有智能儿漂亮？”钟勤在背后擂了他一拳，说：“进去吧，胡说什么！”
屋里堆满画具，十分狭隘。北边靠墙一张画板上却贴着一幅极大地矾过的重绢，仔细去看，乃是一幅工笔行乐图，画面人物楼台，俱是精美绝伦。
渺渺真人先不落坐——想坐也没地方了，负着手，边看边点头说：“每天听秦钟讲起，说你最近得了一幅名画，都没空来鉴赏鉴赏，原来是这么个楼样子。这到底是那个名家画的呢？吴道子还是张大千？”
钟勤笑着摇头说：“这不是名家之作，说起这画画的人，书画界是绝不知道的。”
“噢？那这画不值钱了！”茫茫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放在家里挡路作什么？有好茶——不，有好点心拿些子出来吃，今天手气之背，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钟勤说：“啊呀，师父你不说，我还不知道饿。今天我贪看这幅图画，一天没作活路，老板娘是一天也没有给我饭吃！惨了，难得师父来一次，竟不能孝敬点什么。院子里有新鲜的黄瓜，摘两根来尝尝，好不？”
话音未落，墙壁上响了二下，三人吓了一跳，就听隔壁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说：“钟勤你小子莫打歪主意，老娘的那几根黄瓜是有数的，你要是敢动一动，明天你就别想直着走路。吓，什么道人和尚，打了倪家老二就这样霸道？你们要是敢打倪二的老婆，我才服你们呢！”
“谁？这是谁在说话呢？”渺渺一时愣得回不过神来。
钟勤红着脸说：“这是我的老板娘。我还欠着她两个月的房钱呢，所以我……”
秦钟不服气，说：“我就摘去，怕她作甚！”
茫茫一把拉住，说：“莫去！你小子还没出师，就敢乱来？你没听过：小和尚出门去化斋，老和尚有教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见了千万要躲开……”
秦钟说：“我不是和尚……”
钟勤摆摆手说：“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出去罢！”四人含怒步出院子，被冷风一吹，四张空肚皮越发饥饿难耐。
茫茫提着一口气，把贾敬欠钱不还之事说了一遍。钟勤和秦钟面面相觑，各自心怀鬼胎。
秦钟在想：我是贾敬的亲戚，这话可从来没有说过。现在是更不能说穿。钟勤更是为难，心想：怎么，这么快他们就知道我和贾小姐来往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