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燕颖停了半晌,神色很是疑惑,“当时传言虽铺天盖地,许蔷和余先生看上去却一如既往,没什么证据表明他们关系特殊。校方也并没有对那些流言做出回应,传了半年后,那些流言便自动销声匿迹了。”她停了停,续道:“也许我该把时间说清楚——那时候许蔷正读大一,等到大二下学期开始,这些流言才散去。”
“大家都认为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可是谁也没想到,许蔷一毕业,就和余先生结婚了。”乔燕颖侧侧头,像是到现在都存着疑惑,“对于这件事,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甚至有人觉得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就在一起了。但无论如何,他们婚后的生活是平静而低调的。没过多久,许蔷又怀了身孕,所以大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再后来,我离开了栖云市来到陌城定居,至于他们的事,就不怎么清楚了。”
乔燕颖的这些回忆让宛白十分恍惚,她隐约记起了那个夏天。
那年夏天她在惊疑不安中度过,在夏天接近结束的时候,她的父亲余易安突然决定搬离栖云市。
他真是一个冷峻的男人,对一切讳莫如深,手段却干脆而直接。回到栖云市后,妈妈过的几乎是半软禁的生活,没有了金钱来源,自然再也无处可去。
那是宛白记忆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记忆中妈妈极少哭泣,也极少微笑,甚至一连几天都保持沉默。宛白每当看到她那犹如雪漫千山般寂寞的眼神,便会受不了地想要逃离。
可是她只有十三岁。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她还要保全父亲的尊严,须得装作毫不知情,任由家里的气氛降至谷底。
若说那时候,许蔷便想早早逃离自己的丈夫,那么他的死……宛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在为母亲据理力争,明明想尽快忘掉这件惨事,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寻找说服自己的理由——妈妈她怎会下此毒手?
“面对警察询问的时候,我对他们说,易走极端的人,多是有着强烈的爱与恨。”乔燕颖神色十分理智,“而我所认识的许蔷,多数时间她是漠然的,因此说,她杀人的几率只有一半可能。”
宛白闻言,热意袭上眼眶。
乔燕颖拍拍她,柔声道:“宛白,放开这些吧。你还小,无法了解其中的因果。不要沉浸在悲伤,要尽快适应新的生活,明白吗?”
她点点头,“我会的。”
这承诺的兑现,宛白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用半年的时间适应了陌城的生活,一心一意对付功课,用半年的时间让自己看上去和周围安静的女同学并无二致。
有些事如果刻意不去想,那么当事人自然会好过一些。每天由哥哥顺路载她上学放学,宛白觉得只要不去多想,一切交给时间,也许那些事真的慢慢变淡,再无痕迹。
“……哥哥?”
望着站在ATM机前的那道身影,宛白疑惑地开口。
这是放学后余欢带宛白回家的路上。出了地铁站,半途他停下来取款。
站在ATM机前,余欢望着屏幕有一瞬间的犹豫,宛白捕捉到他的神色,忍不住出声相询:“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余欢的目光迅速从屏幕那串数字上收回,伸手按下退出键,把银行卡收进口袋。
路边暖暖的灯光打在身上,空气里有种属于夜的清凉。宛白放心地把手交给他,一路牵手步行走回去。
晚饭也是两人一起进行,余雅像往常一样又不在。
余欢神色有些凝重,似是在考虑着什么。宛白静静地不去打扰他。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余雅是哥哥身上难卸的担子,不知怎样做才能让他轻松一些,只好尽量不去打扰。有时宛白会为此觉得无望,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追上他的脚步,独立地坚强地和他并肩同行?
“我回来了。”
晚饭进行中,门打开了,轻佻的脚步声和口哨声同时响起。余雅背一只大背包,两手抄在衣袋里进门,反脚后踢,大门“砰”一声关闭。
他吹着口哨进饭厅,面对餐桌前的两人,耸肩,“看来没有我的份咯?”
“你还没吃吗?”宛白抬头。
“没呢。不过,不虚此行,这次被我淘到宝贝了。”余雅眉梢一挑,带了几分兴味,“猜猜是什么?”他解下背包,拿出一只黑色盒子,表情堪称神采飞扬。
是什么呢?
宛白低头猜想,成套的漫画?成堆的衣服或是游戏卡?或者像上次一样,买了一套至今从来没有用过的昂贵的进口咖啡杯?它们通常都有不菲的价格,买回来的用途就是满足主人近年来越发猖獗的收藏癖和购物欲。
“Limited DOD,眼睛可以闭起的限量版喔……”余雅边说着边把盒子打开来,“最重要的是,有人说它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你们看是不是?”
话音落地,打开的盒子里有一把乌黑的发丝散了开来。
宛白望过去,却见盒子里放了一只精美绝伦的SD人偶,那人偶肤色胜雪,发丝与眼眸却是墨似的浓黑,嘴唇和脸颊处的色泽犹如淡淡晕染开的绯色蔷薇,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及那温热的柔肤。
秀美的五官,果真是和余雅十二分相似。
“是不是很好看?”余雅笑吟吟,忽然拿出一只镜子照了照,向镜里的自己懒懒飞了一眼,其水仙情结昭然若揭。
宛白在心下叹了口气。是很好看,不过它的价格,恐怕会更好看。
忽然余欢伸出手,“账单拿来。”
余雅微愕,“什么?”
“账单,花费多少。”余欢眉梢一挑,神色冷冷。
愣过之后余雅报上一个数目,“……限量版呢,这价格也算合理了。”
“那么,费用从你下个月的生活费里扣除,这要求也应该算合理了。”余欢眼皮都不抬。
余雅一怔,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你下个月的生活费,”余欢两指间夹了一张银行卡,递到余雅面前,“从今天开始限定为每个月500元,你收好。”
余雅下意识地接过来,随后,长眉一竖,“余欢,你什么意思?”
余欢却早就转身,举步上楼。
“喂,先把话讲清楚,余欢你什么意思?”余雅隐含怒气,追上几步。
余欢轻飘飘地侧过脸,“听不懂?”
“你少过分!”余雅终于发火,眉目略带凌厉,五官益发生:“余欢,我生活费哪里轮到你管?”
余欢悠悠然上楼,“真不巧,的确都是在我手里。”
“混账!你凭什么?!”余雅开始发火。
连宛白都有些不解,愣愣地看着余雅追上楼。
地上是余雅方才一怒之下丢掉的银行卡。宛白俯身捡到手里,端详了一下,发现是一张新卡。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哥哥有什么事瞒着他们吗?
每个人面对事情总有不同的解决方式。
很久之前,乔燕颖曾对余雅说过:“……出了那样的事,余欢越来越坚强,他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宛白则像附生的蔓萝,依附余欢的同时又有自己的韧性。而你呢?余雅,你就像永远不愿长大的彼得潘,赖在你的永无岛。”
“那,乔姨要不要做可爱的小母亲温迪?”
余雅笑得像猫儿,又狡猾又慵懒。乔燕颖完全拿他莫奈何。
她不知道,余欢的方式余雅学不来。
至于宛白,她明明放不下半年前的事,明明渴望知晓父母的过往,偏偏却选择逃避。她宁可选择忘掉那一切,生生忘掉——哪怕是装作失忆。
这种方式,他余雅自然更是做不出。
第二天清晨,余雅难得早早醒来,昨晚发生的事在脑海里不停翻滚。
怎么都没想到,余欢竟控制了他的生活费,他自以为是余家的家长么?未免太小看人……
余雅忿忿地冲了个澡,套上毛衣和仔裤。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都忍不住生气。他和那家伙貌相同,DNA相同,血型星座相同,偏偏从小时候起就琢磨不透那家伙在想什么。
见鬼去吧。
余雅下楼,走到餐桌前他谁也不看,伸指挑起两片面包,自己动手把煎火腿片夹好,随手拿过一盒热过的牛奶。之后仍是谁也不理会,懒洋洋地叼着吐司,推门而去。
宛白看着他背影消失,转过头来看余欢。
余雅还在生气……而眼前余欢那张清秀无波澜的面容上,却没有丝毫情绪。
相处时间不短,她对余雅有几分了解——他对外人漫不经心,不管别人待他如何他都很少动怒,只有对自家人,容不得半分疏忽。
而余欢……
“下午我可能有事,让余雅去接你。”单车停在圣和高中,余欢在掉转车头前对她说。
宛白摇摇头,“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余欢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并不代表默许。余欢虽看上去文秀,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强势。
“我听你的。”最终她妥协,轻轻挥手,“Bye。”
哥哥从来没做过真正有违她心愿的决定,因此在他面前,她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正是这份信任,让她选择了凡事不多问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