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发生一个月多来,虎子的电话一直不断,每天都有驴友送来关切的问候。可可一直没有找到,大家的心也就一直悬着,当护送可可回陈炉一事迫在眉睫时,虎子对一直不离左右的大头飘飘说:“我要送可可回家,你能不能用最快的速度开辆车过来?”他需要一辆加长面包车。
大头飘飘二话没话把自己的摄影车开过来了。车身上还喷着“《蓉城都市报》摄影车”的字样,背景是一幅大头飘飘拍的经典风景照。这帧照片,是飘飘与虎子一起野营时,飘飘经过千难万险,爬到一个悬崖顶上俯拍的。
面包车的后座全拆了。可可的活动床正好可以放进去。人们把可可小心地抬上车,医生把她需要的营养液装箱送过来。
车快启动时,有一个叫小燕子的护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杨先生,那条狗你还要不要?”
“狗?LUCK吗?”
小燕子说:“我不知道狗叫什么名字。据救援人员说,在救你爱人时,是在映秀去成都的一辆长途大巴上。那辆大巴刚走过金花大桥,可能就发生地震了,大巴被山上的滚石砸坏了,车上的很多人都遇了难。而你爱人当时还有呼吸,只是头部受了重伤。在她身边有一条白色长毛遮目狗,狗狗当时并未受伤。救援人员说,他们抬了你爱人在前面走,狗狗就在后面追。跟到救护车前面时,它就围着救援人员的腿转圈,仿佛请求把它也带上。没办法,就把它抱上了车。你爱人转到我们医院后,这条狗一直卧在你爱人的病房门口,医生怎么赶也赶不走它。医院不让养狗,我才把狗抱回家的。现在它还在我家呢。如果你不要了,就把狗送给我吧。”
虎子说:“不,那是我爱人最喜欢的朋友。我怎能不要它?”
好在小燕子家并不远,很快就把LUCK抱来了。
小燕子把LUCK照顾得非常好。虎子把依然雪白柔软的LUCK抱在怀里,像抱着可可一样。然后,他拉着可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可可,咱回家,找爸妈去。她们非常想你与孩子。”
一路上,他与LUCK就那样守在可可身边,一刻也不离。
仿佛怕把沉睡中的可可摇醒,车开得很慢。
平时擅长说笑的大头飘飘,今天少言寡语,一直在前面专心志致地开着车。副驾上一袭帅气中性打扮的假小子叶梓杉,保持着这几天一直有的低调沉静。二人目视前方,仿佛前面有敌情一样,神情专注,心无旁骛,摆出一副车后面发生任何事都跟他们无关的架势。
车内一直无人说话,也不放音乐,一任车体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嗡嗡”声。
虎子也关闭了耳目。充耳不闻身外事,视而不见身边人。他一手抱着LUCK,一手握着可可温热的手,定定地看着她。他想象着可可会突然坐起来,就像白雪公主在突然一颠中吐出毒苹果,从水晶棺中坐起来一样;或者经他一吻,睡美人突然展颜一笑,周围的荆棘自动让路,给他们留出一条平坦而幸福的人生大道。每当车辆稍有颠簸,虎子都会瞪大眼睛,看着可可。看她会不会突然醒来。他甚至弯下腰,真的一次一次吻她的唇,希望他的真情与虔诚能解除巫婆施在可可身上的诅咒。
可是,可可一直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懂事的LUCK,也一动不动,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当晚中途休息,他们住在广元市一个叫剑门关的酒店里。四个人,登记了两个房间。
把可可推进房间后,叶梓杉赶了好几次,才把虎子赶回他与大头飘飘的房间。
虎子走后,叶梓杉用热水给可可擦过澡,然后蹲在她的床前,看着她细瓷一般的面孔。看着看着,她的心软成一声流泪的手娟。她不知道虎子与可可之间有着怎样的爱情故事,虎子也从未提起过他俩的事。但她想象着,虎子一定爱极了这个我见犹怜的女孩。因为,从第一眼起,她也爱上了她。
叶梓杉将那枚青花瓷莲花项链戴到可可项上,然后拉着可可的手轻轻地握着:“可可,捡到那枚青花瓷碎片的时候,我竟不知那是上帝之手的牵引。我不知道这片青花瓷碎片的故事,也不知道那天你怎么把它丢在了医院门口。是这枚青花瓷碎片,让我介入了杨以轩的生活,也让杨以轩走进了我的世界。事隔一个月,又是这枚青花瓷碎片,让你我相遇了。我想,冥冥之中,一定有一种既定的安排,我不能拒绝,也不会苛求。我只随着心顺着感觉往前走。你要醒来啊,守住你的杨以轩。要不,我肯定会把他夺走的,你敢不敢与我竞争一下?如果你爱杨以轩,就起来,与我争,与我抢。要不你就是个懦夫。”
睡着的可可,并不因为有竞争者的出现而有丝毫反应。也许叶梓杉的话并没有触碰到她的冰山吧。叶梓杉,你怎么会知道可可对魏明睿的内疚?叶梓杉,你又怎能体会可可所处的窘境?只是可可不知道,他有虎子。他那男子汉的肩,已经替他挑起了她所有的烦恼,他那双男子汉的手,已经拨散了笼在她头上的所有愁云。
“叶梓杉,我是懦夫,却不是与虎子爱情的懦夫,我是伏在命运之神脚下的懦夫。我不是害怕面对爱情,我是害怕面对命运。我爱杨以轩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在某一天爱上了他的生活方式。爱上了与他交谈时那个真实的自己。……虎子,有一首话不是这样写的吗?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与你在一起时我知道我是谁。英文是这样的: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 but because of who I am when I am with you.是的,因为与你在一起,我寻找到了我自己。还有另一种翻译好像是: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因为与你在一起时我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 but because im in love with the feeling of being with you。不管怎么样翻译,我都感觉我是一个只知道爱自己的自私女孩。”
第二天中午,大头飘飘的那辆加长面包车,缓缓地停在陈炉镇可可家那扇纯木大门前,大头飘飘与虎子小心翼翼地抬下了沉睡中的可可。
可可的母亲终于见到远走他乡半年之久的女儿。女儿却早已不是出走时的样子,曾经活泼灵动的女儿沉睡着,曾经体态轻盈的女儿腹部高高隆起,她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她像一件瓷器一样,安静,雪白。她瓷化了吗?她变成那个瓷瓶了吗?
可怜的女人,不敢惊动女儿,也不敢触碰女儿,只能强忍着哭声,捂着嘴软在丈夫怀中。
大家忙乱时,叶梓杉随便走进了一个安静一些的房间。这个房间,是可可父亲的工作室。
在可可父亲的工作室里,服装设计师叶梓杉看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物件,那是一只青花瓷瓶。它那样亭亭玉立,它那样优美迷人,它那样典雅高贵,又那样清新可人,如同可可。服装设计师叶梓杉还看到一个让她震惊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瓷的世界。这个世界,与她的世界完全不同,格格不入,却让她痴迷留恋,让她灵感陡发。
在这个世界,叶梓杉似乎弄明白了那个青花瓷碎片的来历,因为那朵曾经戴在她胸前的红色莲花,与这只青花瓷瓶上的莲花一模一样。同时,那枚碎片似乎又更神秘了,因为她不知道那么完美的一个瓷瓶上,从哪里掉下了这枚曾经极不规则的碎片。
这个世界,让一向主张时尚的叶梓杉,让一向张扬个性的叶梓杉,受到了巨大冲击。叶梓杉一贯的服装设计风格,在这个冲击下,站不稳脚跟。与这个世界相比,一向不在服装里掺杂任何文化元素、没有任何民族气息的叶梓杉的作品,显得浅薄可笑,显得苍白无力。
她站在一个大西北普通农民的瓷器博物馆里,仿佛看到了一场让她醍醐灌顶的服装秀。
她狂喜地对自己说:“我要开一次自己的服装展,我要给自己的服装品牌重新定位,给我的服装品牌重新命名。这个品牌应该叫青花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