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雁荡山山上有三湖,分别是“钟前”、“白石”和“龙山”。
钟前湖最大,白石湖次之,龙山湖再次之。井大成他们上山之前已有镇子中的人告诉他们要去白石湖,说是有仙长在那里等着他们入门考核。
虽说这中雁一脉在三雁之中最不出名,但毕竟也是仙门正派。
十里湖山翠黛横,两溪寒玉斗琮琤。
路从飞鸟上头过,人在白云深处行。
昆仑剑派入门要攀岩绝壁,蓬莱仙岛入门要孤舟海中搏巨浪,说起来这雁荡山剑派只是爬爬山登登高,已是简单中的简单,容易中的容易。所以那怕热气升起山路难行,求学众人也是咬牙切齿的坚持。
“爹爹,我走不动了。”
一个满头大汗的小胖子停下脚步,叫苦连天。山中温度偏低,越往深幽山涧处行走越冷。小胖子一家显然准备充足,其父亲跟在他身后,是个瘦矮的中年人,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不过胖瘦并不是大家对这对父子最深刻的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两人的衣着。
小胖子身上棉服锦带,配以金边绣纹,脚下也是剑仙联盟最新推出的蜀山昆仑联名款登仙靴。手中一把象牙骨扇,扇面画的是“四大仙界美人图”,落款竟然长松阁。这样打扮穿着,显然给人一种道门仙家关联子弟的感觉。而再看他的父亲,则是一个穷酸老叟的样子。草鞋在脚,麻布衣服在身,双手也是黝黑生茧,脸上饱经风霜之感。若不是小胖子一路上诚恳的喊着“爹爹”,大家都以为这是他的下人仆从。
小胖头他爹拿出洁白的手帕,擦去小胖头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就把手帕留在小胖头脸上,让他冰凉下舒服舒服。但嘴里的话还是鼓励着:“旺旺乖,再坚持两步,还有两步就到了。”
小胖子不乐意,指着边上坐竹娇子的人道:“为什么他们有轿子坐,我们不坐?我们家没钱吗?”
说到没钱他爹就急眼了,插着腰道:“我们家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有钱!”
小胖子噘嘴:“那为什么不坐轿子!”
他爹看他一脸委屈,顿时心软:“这不是修仙就是吃苦嘛。旺旺你从小啥都吃过,就是没吃过苦,爹爹怕你一下子适应不了,所以提前适应适应。”
“可是……”小胖子还想再争辩,他爹忽然高声质问:“你是不是怕吃苦!”
小胖子最受不了别人激他,登时反驳:“我不怕!”
“那你看看身边这些小朋友都能继续走,是不是就你走不动了!”
小胖子脸红耳赤,激动差点动手,道:“我走得动!”
说完也不等他爹,自己哒哒哒又朝山道台阶上跑去。
只留下他爹在身后,孤单的偷笑。
井小宝在一边看得仔细,抬头问她娘亲,“妈妈,那个哥哥是不是个傻子?”
众人:“……”
这山中青阶婉转曲折,众人又默声行了许久,才听到队伍最前面的人发出惊呼,显然是到目的地了。这一路上众人中没有刻意的穷富使绊作恶之举。因为穷苦之家本就老实本分,而富硕之家又因为吃不准其他人家的孩子会不会被仙长选上所以也做出亲近之态。
青阶尽头其实还没到,听闻这青阶是直通中雁荡山主峰玉甑峰,一般外门弟子都不一定爬得完,更别说现下这群凡夫俗子。
但白石湖入门考场确实是到了。
——碧波浩瀚,水烟袅袅,那一袭长湖犹如珍宝玉石镶嵌在山石群峰之间。清风吹过湖面而后荡漾出圈圈涟漪,一位白衣飘飘的中年男剑仙静立在湖面。那男人就这样站着,仿佛与天地与湖水与远山与风云都融为一体,那些刚爬上来的人都第一时间没分别出来。井大成一眼就看呆了,嘴里喃喃道:“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井小宝耳尖,颠颠着问:“哥哥,你刚才说什么?”
井大成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很空旷很美。”
井小宝听不懂,或许连井大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这一刻,他们都爱上这里。
雁荡山剑派外门弟子只许着青衣,内门弟子才许着白衣。李元清便是内门弟子。一入内门,便可在剑宗谱上登记入册,赐下辈字。李元清,便是“元”字辈。北雁南雁中雁,山门入学考一般都由内门弟子主持,一个是因为内门弟子功法深厚,足以应付和震慑一些事故发生;另一个也是防止外门弟子与考核的弟子有来往交易。而内门弟子常年闭关修行,大多断绝与凡间世俗的联系,所以关系浅公正公平。
李元清主持山门入学考已经连续三年,中雁荡剑派内门弟子不多,功力深厚做事稳健看人眼光不错的也没几位,所以连续几年让一个弟子来主持考核,之前也发生过,并不意外。
所以之前林北港给井大成提的建议,就是按李元清的性格来的。
外门弟子要敬内门弟子为尊,所以林北港称呼李元清是叫李师。
李元清站在湖面上不知道多久,一直闭着眼睛,用心感悟着天地之气。直到岸边台阶上出了人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已有考生及家属在岸边小心的瞧他,便清冷道:“在下雁荡剑派李元清,尊山门令主持这次入门考,现给各位一刻时间休息,一刻后未及十岁的孩童便可上前,在下自会为各位出题。”说完也不看众人的反应,又闭上眼睛。
这一番言论把大家都镇住了,都在私下议论这位考核仙师似乎有点不近情面。井小宝也悄咪咪凑到井大成边上,一边偷看湖面上李元清的动静一边小声道:“哥哥,这位仙师好凶。”
井大成心里也打鼓,但在自家妹妹面前还是要有做兄长的姿态,装镇定道:“没事的小宝,哥哥肯定可以通过的。”
井小宝坚定的点头:“小宝相信哥哥。”
“哎哎哎,”这时候小胖墩旺旺忽然插入,满头大汗指着自己对井小宝说道:“你也对我鼓励鼓励呗。”
话音刚落愣愣地井小宝和井大成还没回复,小胖墩他那老爷子一扒拉把他给提回去,呵斥道:“你跑人家哪儿去干嘛!”
别看小胖墩他爹瘦瘦高高的,可拎起小胖墩竟然丝毫不费劲儿,只瞧见小胖墩的腿凌空在乱蹬,嘴里委屈道:“别人有妹妹夸,你不让我妹来,我就不能让别人妹妹来夸夸我嘛!”
他爹:“……”
井大成:“……”
井小宝小声又问:“我觉得这个哥哥比傻子还可怜。”
……
大海茫茫,一艘海船在波浪中穿行。
十文字药衣一袭青衣站在船头,眼神直视前方。她的手上握着她的刀,白首太玄经。
那把刀不重,犹如细剑一般。若是在一般人眼中肯定弃之不用,砍不了竹柴切不了肉菜更杀不了人,这怎么还能算一把好刀。她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孔武有力,后背背着一把金纹大砍刀;女的不过二八年华,明眸皓齿,眼中亮晶晶的,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宝剑。这便是她的师侄雷云泽和猫七七。
猫七七从小在海岛长大,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海上风浪,有些无聊的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前方,忍不住又问十文字药衣:“小师叔,我们什么时候到?”
十文字药衣目不斜视,淡淡道:“快了。”
“……”猫七七在十文字药衣背后吐了吐舌头,以为她看不到。小声嘀咕着跑开:“快了快了快了,从离岛开始就说快了,这都多久了,不是还没到么!”
“咳咳。”身为师兄的雷云泽赶紧假咳嗽两声,拍了拍猫七七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七七啊,对小师叔要尊重点。”
猫七七被拍得吓了一跳,心虚的转头偷看了一眼船头依然站得笔直的十文字药衣,小声道:“小师叔一心修炼,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师兄你别吓我。”顿了顿她从船舱里搬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抱着长剑问道:“师兄,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去找雁荡山剑派的麻烦?”
雷云泽听得一愣,沉默好一会儿,系下刀蹲坐在猫七七身边,淡淡道:“具体我也不清楚,这次是端木师兄安排的计划。反正只是上岸‘乱来’一番,又不是拼死命。我们听小师叔命令行事就好。”
猫七七耸耸肩,笑着脸倚在雷云泽的肩头,问道:“师兄,我这是第一次上岸,你说岸上的人都跟我们一样吗?”
雷云泽看着桅杆,耐心解释道:“一样,都是一张脸两只手两双腿,吃的是米面喝的是酒水。豚肉也吃鱼肉也吃。”
“那……”猫七七掰着手指念叨:“端木师兄说的长安的冰糖葫芦、翼地的驴打滚、鲁地的煎饼果子、川蜀的串串还有瓯江的酸菜鸡壳和肉燕猪肉羹,真真那么好吃吗?”越说她口水越要滴下来了。
雷云泽摇头苦笑道:“别问我,我一个都没吃过。”
“那!”猫七七越说越兴奋起来:“有俊男俊公子嘛!就是跟端木师兄一样的俊俏的!”
“……”雷云泽眼前一片黑暗:“你别问我,我又不好男风。”
猫七七白了他一眼:“男人多好,又高又俊又有安全感,雷师兄你们怎么会喜欢女人?又矮又娘又软弱。遇到事情就会哭哭啼啼。”
忽然猫七七感觉背后一阵冰凉,她赶紧闭上嘴。身高一米八几的十文字药衣手持一米三的白首太玄经从她身后走了过去。
真是又高又俊又有安全感。
……
湛蓝天空下,白石湖上,李元清缓缓睁开双眼,淡淡道。
“一刻钟到,所有应考者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