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三元看了看窗外,天早就已经全黑了,但现在连周围民居那微弱的灯火也看不到了。
他被关进这个房间时,是下午四时左右,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五六个小时了。
漆黑一片的房间,让他所有的感官变得敏锐。但他像是一个被遗弃在孤岛的人,再敏锐的感官,也不过是为他的孤独增添砝码。
终于,大约午夜时,门闩发出了难听的嘎嘎响,房间的门被突然打开。
六位白狼队员举着火把,严阵以待地看着这个狂热魔教信徒。
虽然他们人人都具七品实力,但对方同样也是七品高手,更是个狡猾的魔教妖人,万一对方突然暴起,铁了心要与他们其中一个同归于尽,虽说并不见得真的会死,但要是伤上一年半载,也是件倒霉透顶的事。
吕洪泽不在,发号施令之人换成了副队长,也就是之前直接听从吕洪泽安排的那个人。
只见他伸直了手臂,对余三元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余三元见了,听从那个洪世兄部下的安排,走出了房间。
白狼队员和余三元都被吕洪泽叮嘱过不可与对方交流,因此双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换,保持这怪异的沉默。
当了数个小时的犯人走出房间,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而自由的空气,要不是被马上戴上了手铐和脚镣,估计心情会舒畅很多。
既然是用来锁修行者,这手铐与脚镣自然是出自天元盟特制品,由乌金和玄铁制成,实力不到九品的人,绝无挣脱的可能。
不过也只有财力雄厚的天元盟能有此手笔,拿旁人炼制神兵利器的天价矿石,用来制作手铐脚镣。
余三元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看不到月亮,繁星满天,想必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他正想着,后边被人推了一下。余三元虽觉得洪师兄的部下好生无礼,但也无心过问,迈开腿往店门外走去。
三个白狼队员走在最前面开路,随时留意前方有何异动。
两个在余三元左右,把他挟起在了中间,时刻控制住犯人。
至于那副队长则孤身走在最后,经验丰富的他从后方留意犯人有何异动。
六位白狼如此严阵以待,其实并无必要,余三元既无力也无心反抗,只是乖乖地跟着他们走。
这一走,便是数千里路。
天元门是天下第一大宗门,几乎占据了大陆的整个北方。修行者并非常人,脚程要快很多。自东边的巨剑山出发,其实并不需要太多日子就能到达天元门的势力范围。
只是那领头的副队长似乎并不想走得太快,而且总是望着路延申的远方,似乎是在等待这什么人。
可惜一直都并没有谁来找他们,他们也只能一直往北方走。
从温暖的东方海畔,越往北,空气越是寒冷,到了第八天,路上已经是一片白皑皑的雪景。
虽然白雪茫茫,但队伍中个个都是七品修为,向来不畏寒暑,也就说不上有什么苦头。只是除了副队长,他们个个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不免有些抱怨。
吕洪泽口中的“黑域”是天元门门中秘辛,传说是当年那位定下十一层修为境界的祖师爷,为了囚禁一位大魔头而开辟而来,而现在已经变成了天元门的“天牢“,但凡遇到罪大恶极之徒,便会将他们送入黑域当中。
按天元门的传统,被选上的精英弟子要到极北之地锻炼心智,一年之后才能归来。
这只是一个比较隐秘的说法,那些被选中的弟子,其实是被安排到了黑域的边缘,成为一年的看门人。
但是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因为数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从黑域里走出来。
一个都没有。
副队长也曾经是看门人的一员,虽然这已经是差不多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但现在他偶尔想起那个黑域,还是会忍不住打寒颤。
既然是秘密之地,自然不为外人所道。黑域的存在,连天元门门人都不见得一定知道,何况其他宗门的人。
天元盟盟主,也就是天元门门主对吕洪泽身青眼有加,这从他将仅仅年过二十的吕洪泽任命为七位白狼队长之一便能知道,因此吕洪泽知道“黑域”并不奇怪。
副队长是天元门下精英,对黑域也略知一二。至于这一白狼队伍里的其他成员,都来自于天元盟的同盟宗门,因此他们也跟余三元一样,对目的地一无所知。
按道理来说,以他们的脚程,昨日清晨便应该回到擂鼓山,只是副队长带他们绕到了另一边,继续往北方走去。
他们个个本是各自宗门的天之骄子,当然也会有点脾气,只是猎魔人队伍里治下极严,服从上级是最重要的一项规矩,因此他们纵使心有疑惑,也不敢发问,而是继续跟着副队长,在风雪中赶路。
到了第九天的中午,队伍停下休息。修行者也是人,自然也得吃饭。
白狼队伍虽然有干粮,但数量极少,只是作为万不得已的补给食用,这主要是三个原因。
第一自然是干粮难吃,虽说修行者追求的该是那虚无缥缈的天道,而非锦衣玉食这类凡人的欲望,但难吃就是难吃,这点也不能怪他们。
第二是为了轻便行装,猎魔人一身白袍兜帽,在人群中辨识度极高,整天背着个大包小包,实在有碍观瞻,影响天元盟那仙风道骨的正派形象。
最后一点,也是最为重要的,那就是以他们的身手,在山中林中水中取食,犹如探囊取物,简单得很。
今天的午饭是刚刚猎得的两只獐子,正在火堆上烤着。负责烤制的是一位控火高手,只见他手掐法诀,正用着他自小辛辛苦苦学习的灵咒,干着市集里烤肉师傅干的事情,只是火候掌握得可比寻常厨师高明了不少。
白狼队伍里虽然干粮带得少,但香料佐料一应俱全,而且都是高级货,再加上这天寒地冻,瘦弱的獐子怕是早就死光了,能猎到的都肥美得很,油脂滴到柴火上,激起了一阵让人食指大动得香气。
等到獐子烤熟后,副队长撕下了一块肋排,递给了一旁坐在大石头上的余三元。这是獐子最美味的地方之一,尤其是贴着骨头的肉,一口下去,筋膜嚼劲十足,满嘴肉香脂香。
这一路上,副队长一直都对这位囚犯礼遇有加。他见余三元年纪轻轻,便要被送到黑域中去,虽说他是个魔教余孽,但心中不免有点同情可怜。但余三元见他如此,以为这是哪位洪世兄的安排,心中对吕洪泽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吃过午餐,副队长并没有命令继续赶路,而是沉默地坐在石头上,望着擂鼓山的方向。实际上,他这几天日日如此,甚至以各种理由减缓了队伍的行进速度。
这并不是因为他思乡之情泛滥,而是因为他在等待使者的到来。
洪队长独行千里,按他的实力来说,从巨剑山只需两天便可到达擂鼓山。不论他有没有说服盟主,应该都会有使者追上他们,向他们传达天元盟对余三元的最终裁决。
而他还没等到那道来自盟主的命令,要知道再往北走三百里,他们便到目的地了,倒是犯人一旦进入黑域,一切再无回转的可能。
虽说洪队长之前曾言,一切由他负责,但他并不会那么傻,真的就相信了这句话。把人送进黑域,这事可大可小,一旦追究下来,他也难辞其咎。
要是使者耽搁了路程,他愿意等上一等,虽说他不敢违抗队长的命令,但若只是拖一拖时间,他还是能做到的。
所幸他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报。副队长正坐在石头上想得出神时,突然远远望见地平线上,有人正飞速向他们赶来。
待那人走近,只见他身穿白色劲装,小腿上贴着两道咒符。这两道咒符来自天元门真人长老的手笔,价值千金,能让人健步如飞,日行千里而不知疲倦。咒符贴上,能用十七日,只是一旦撕下来,使用者便需如同废人一般躺上十七日,才能恢复回常人一般。
不用说,这来人自然是天元盟的使者。他对副队长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后,才从怀里掏出书信,双手奉上。
猎魔人直属天元盟盟主,甚至可以说是他的亲兵,在盟中虽不能说地位超然,但也是身份特殊,没人胆敢不敬怠慢。
副队长接过书信,看了一眼封口上的火印,确认是来自盟里的命令后,拆开看了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短,但决定了余三元的命运。
副队长看完之后,长叹一息,负手转头对使者说道:“回去禀告盟主,吾等领命,必定不负所托。”
使者听了,又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就如同来时一样,飞奔回擂鼓山复命。
信里的命令很清楚,盟主的意思,和洪队长的意思一样,这余三元终究还是难逃一劫。副队长转头望向一旁的余三元,余三元也正望着自己,目光充满了期待。
余三元这几天里一直奉行着那位洪世兄的叮嘱,始终闭口不言。那位白狼队长对他充满关切,他数天前说的话,余三元觉得似乎还在耳边,那些话对现在的他而言,如同身处井底时,抬头所能看到的天空。
虽然他不能爬出去,但他至少出口就在那里,便会充满希望。这一路走来,他也跟副队长一样,时时刻刻望着远方,等待着那道释放他回到巨剑山的命令。
这时,书信终于到来,他以为那是让他复归自由的书信,于是他赶快站了起来,满怀希望地望着那位一路上对他都多有照顾的副队长。
但副队长避开了余三元的目光。
他铁青着脸,挥手对自己的队员们喊道:“出发!”
余三元颓然坐回到石头上,他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副队长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对余三元眼神里的事物司空见惯。
那叫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