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婆婆便会叫醒我,让我跟着她去附近的一家食堂收潲水,因为家里养着两头猪。
在去的一路上,路两边的串叶松香草,籽粒苋,黑叶草……猪都能吃,我们会用镰刀割下来放进背着的小背篓。当然割草的事情是我来做,婆婆在一旁指点,割着割着,就认识了很多可以用的猪草。清晨的绿草上还浸润着露水,湿湿的,但用手去抓握这些草时却要小心些,草的边缘上布满细细地锯齿,初次抓草时总会上当,因此手心会被割上许多小红印。
食堂由于我们经常去索要潲水,并且关系很好,因此在积蓄了一整夜,潲水满满地装了一大桶。不过这种待遇不是家家都能有的,别的人家看了很是眼红,我们看着桶里那么多的南瓜,冬瓜瓤,心里想着:这下猪不得饿肚子了,肯定吃的饱了。回到家里,我会在灶里架满材,炉火烧得旺旺的,婆婆则满心欢喜地用瓢搅着锅里“咕咕”煮着的潲水。而每天清早都要煮上这满满的一大锅,里面还要加上一些红薯,米糠,菜叶之类的。圈里有两条大肥猪,在听到有人靠近时,就会欢喜地跑来,知道是给它喂食来了。看到这两条黑黑的大肥猪,婆婆眼里闪耀着喜悦,每年年底全家人的幸福全靠这两头猪了。
从我家上街赶场,需要经过一段非常陡峭的石阶,特地数了数,足有108级。这些石头台阶是本地的标志,难得在其他城市中心看到如此多的阶梯。但这么多的台阶还是不能阻挡我去赶场的诱惑,因为街上有我最喜欢吃的油炸大麻花。婆婆虽然年事已高,但每天爬这么多的台阶,丝毫不能累着她似的,倒是我经常叫着腿痛,婆婆笑骂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腿,还知道痛?”
有时我则跳着嚷嚷要婆婆背我,这时候婆婆会抛出油炸麻花,烧锅盔来引诱我,而我几乎每次都会屈服于这种诱惑。
大麻花脆脆的,甜甜的,上面沾满了白芝麻,咬一口:一股浓浓的油香味,酥脆的口感也让我每次在回家的路上不再感到路途遥远。因此与婆婆一起去赶场,这是我让感到最快乐的时候。
赶集场上的人是很多的,可谓是人山人海,卖各种东西和小吃零食让人眼花缭乱。
但那时几乎人人都背着一个索大的背篓,互相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甚至还有气力极壮的汉子背着一头肥猪到集市来卖,在近距离的眼前看到,也是极为让人震惊于他身体的强壮!
我家屋后的台阶不到一米宽,下面是一个斜坡,斜坡上长着一片茂盛的竹林,竹林下就是几十米高的山崖。因为整座城市几乎很多的房屋都建立在半山之腰,房屋背后也都是悬崖峭壁,远远地望去,也是极为罕见的一种建筑。
而不久前我家在坡上养的一群鸡中,一只大雄公鸡争食,掉下山崖,尽管它在空中尽力扑扇翅膀,但掉下去还是摔晕了。这不得不让人万分惊讶这峭壁的高度,伸头看向下面,远远的人影如甲壳虫一样渺小。
我和婆婆经常在这窄窄的台阶上收拾做饭的蔬菜,不要的垃圾就随手丢弃在坡下。
我也时常在台阶上跑来跑去,一点也不觉得危险,相反还喜欢在屋后这台阶上夏日乘凉,因为屋后的山风总是带着阵阵凉意。
一天清晨,婆婆在猪圈里喂食,我在台阶上不知怎么,如梦游一般失足滑了下去。
只一瞬间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本能的反应迅速用双手抓住台阶上的石头。
用劲全力努力往上挣扎,想翻上台阶,但年龄太小,力气有限,只是徒劳地使劲。
只好大声地尖声呼喊:婆婆!婆婆!
清晨的宁静,并没有让我感觉到这已足够大的声音能让周围多远听见。
再次撕心裂肺地喊到:婆婆,婆婆快来!
声音太急促,以至于发出的声音都已经变了腔调。身体悬挂在空中,不由地转头往下看:身下的斜坡是如此地的陡峭,在眼里已看了千百次,平常的熟悉感,但从来没有觉得是如此得高,如此的陡。心脏也刹那间急剧地收缩,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
双手的十指紧紧扣在石阶上,但已慢慢地往下滑动,慢慢地滑动。
身体的重量不足以让十指能长时间地扣住,十指开始变得松散。
等候婆婆到来的时间是那样地漫长,眼里的希翼是如此地渴求,口里呼唤的声音是如此地急迫。
婆婆在听到呼唤声,来的是不慌不忙。从来没有觉得她走路是那样的稳健,那样的从容不迫。
在听到我那样急迫地呼喊,竟也能犹如散步一样,虽说口里也在抗议:大清早的,瞎闹什么!
已顾不到自己变了声地惨叫,声音也是更加凄惨。
终于感觉到事态的不对,婆婆加快了脚步,在门口只一撇,顿时失声:我的天爷!
我眼睁睁地看着婆婆在我眼里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而身体中的力气如抽水般快速流逝。
终于,力竭。
十指是那样毫不留情,更无半分眷恋地离开了天天踩着的台阶,虽然我是那样牢牢地想抓住它。
空中,竟然有如神助地伸来一只手,是那么准确,那么有力。我也从未觉得这只手在我心里是如此地可爱与温柔。
人在极限时爆发的力气是那样夸张:婆婆单手竟能在一刹那间,将我从已坠落的空中抓了回来。脑袋瞬间地眩晕,周围的一切也仿佛静止了。
死神狞笑着与我擦肩而过,只能遗憾地快速败退!
我是如此快速地,如此怀着急迫心情地投入到婆婆温暖的怀里。在我有生的日子里,从没有这么急迫,我敢确实断定。
至此,我再也不到屋后的台阶上玩耍了,每次要过往的时候一定是小心翼翼,也总会下意识地望望下面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