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敖音一个人紧缩着。她好疼，浑身上下都好疼。面纱摘下来，就会发现，她的脸毁了。
她把全身的龙鳞都丢进海里，才压灭了龙王震怒的巨浪。一双龙鳍也作为代价给了他们。
这下子……没人会为难哪吒了吧。
天骄之女，高高在上。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堪。这般的疼痛，也是这辈子第一次受。
敖音躺在地上，周身都在疼，额头上是因为忍不住疼而起的冷汗。她的眼中含着泪，嘴里却不发出任何痛呼。
敖音拼了命地在忍。她骄傲如斯，怎么会让自己失态。哪怕这种疼痛几乎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背部的血液已经干涸，衣服粘在背部，她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清醒了。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两下，就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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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跪在蒲团上，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李靖冷哼一声：“这几日就不用出门了！在这里给我罚跪！好好给我挨罚！免得又惹什么麻烦！”
李夫人抿着唇，眸中不免担忧。可又不能说什么替哪吒辩解。
哪吒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着。他其实并没有把李靖的话放在心上。脑海里回放的是前两日的一帧帧、一幕幕。
不知来历的紫衣龙女，来时随风，去时随风。
李靖见他不吭声，又觉得胸中烧起来怒火。他抬腿直接踹过去，将跪在蒲团上的哪吒踹离。“我说话你听没听见？！”
红衣幼童抬起眼眸，凉凉寒意。
李靖动了动唇，又说不出什么，一甩袖子走了。
李夫人眼中含泪看了一眼哪吒，也随着李靖离开了。
屋子里彻底静下来，静的让人觉得森寂。
哪吒动了动眼睫，似乎有什么凉凉的液体划过脸颊。明明敖丙是他杀的，可是那个人……替他承了罪责。
哪吒陷入思绪漩涡之中时，屋中的光一瞬明灭。似乎只是一个刹那，有人从影中而来。
她穿着深紫色的衣衫，浓的近乎墨色，看起来格外阴沉。
哪吒一个激灵，立刻从地上窜起来，急急开口：“你怎么样？！你怎么会来？！你那天为什么要替我顶罪？！敖丙是我杀的，与你没有干系！”
她脸上戴着面纱，也是同色，根本看不见她的脸。只有一双眼，清泠透彻，里面又似乎有什么一圈一圈泛上来，然后一层一层被她自己压抑着陷下去。
“哪吒。”敖音的声音异常的虚弱。她醒来时已经分不清日子，只想着再来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她缓缓蹲下身子，跟哪吒平视。她抬手，瘦的几近嶙峋的手，苍白的皮肤泛青，骨骼脉络都清清楚楚的映在上面。
她开口：“我要走了。”
哪吒抓住她的手，急问：“你去哪儿？！”
敖音的目光深深，“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你……不必记得我，我们本无交集。”
“可你为了我失去了双鳍！”哪吒眉头皱的死紧。本无交集？又怎么值得你舍弃双鳍？！
敖音的唇角翘了翘，一个清浅的弧度，但是隔着面纱他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你听我说……”她打断了哪吒的话，“这是东海欠你的，我不过是替东海还回来而已。”
她是东海的龙女，是敖丙的妹妹。不过她出生时，敖丙早已死去多年，关于哪吒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传说。可是啊……她偏偏对哪吒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孽是缘，她也不说清。
本无交集，本就该没有交集。
她做的这一切，就算是……抵了东海的债，免了哪吒的惨剧……
“你不会记得我的。以后……都不要跟东海有任何交集。我能做的……仅仅是这些了。”敖音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再平静也依然颤抖。“我还有最后的东西送给你。”
她微微笑起来，眼睛也有了弧度。那个笑，带着诀别的意味。
哪吒看着她伸出了手，反过来摸到后颈，紧接着……金色的东西被她抽出来……
那是……那是！
那是——龙筋！
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抽出了自己的龙筋！
很疼很疼，远比之前的疼更疼，是成千上万倍的疼痛感。
“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她的眼角溢出泪水，“你要记得你是哪吒，你要永远都是哪吒！永远都可以放纵无畏、天真无遗，永远都要有情有义、有知有觉。”
她的眼神想必这辈子有谁看过了，就再也不会忘。
她说的话铿锵有力：“我要你一辈子都无苦难灾祸，一生安稳、一世长乐。”
她命尽于此，她心甘情愿。
说她痴儿也罢，谁让她生了痴念、生了执念、生了夙愿。
罢了……
敖音能感觉得到她的生命在极速流逝，根本不可控，也不可能挽救。她笑了，带着释然的意味。在灭顶的疲惫感来临之前，她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红衣娃娃，还是小孩子模样的哪吒。
随后眼皮就撑不起来了，她的身子倒下去，手中拖着的……属于她的龙筋，也脱离了双手。
红衣娃娃伸手想抓住敖音，可是没抓到。他眼前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那人少年模样，红色里衬，白色外衫，领口金丝，衣衫绣莲，腰间红绫，右腕金镯。
那少年人跟他生的好像，就像是……长大后的他。
少年抱住敖音，双眼里涌动无数情愫。他抱着敖音的动作格外小心，生怕再弄伤她分毫。
他微微抬眸，看了看红衣娃娃，“我走了。”
红衣娃娃看着这两个人一同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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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的镜面上泛起光澜，紧接着哪吒就抱着敖音从中踏出来。
敖音本来已经苍白到极致的脸在离开水镜的刹那又变回红润。而她身体上的残缺也在恢复，就像是从没受过伤一样。
哪吒腿一软，跪在地上。而敖音仍然被他稳稳抱在怀里。
他微垂眼睫，眼中映着她的容貌。他心中涌动起的浩瀚波涛是说不清的。而他本来无欲无求、无悲无喜、无怨无恨的眼瞳中，不再是空空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