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我没有心思再和他们一起去别的地方消磨时光。
我搪塞了一个藉口,说是得回家吃饭去,便赶紧与他们分开了。
也算是我机灵了一回。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时候要是还跟着坤哥一起,一准儿是要挨骂的。这个出气筒,还是让给咱的狗头军师吴良贵吧,毕竟,他想要人前显贵,必然就得学会背后遭罪。
我并没有直接回家。
走到半道上,我又鬼使神差地折返了那林子里面。
仅仅是想要一个人待一会。
当四周安静下来,回忆起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那些冲突、对峙,像一堆胡乱摩擦的金属块,狠狠地折磨着我的心脏,我的心跳像是没有节奏摇动的拨浪鼓一般,许久难以平复下来,十分难受。
在我一如既往的生命里,似乎很少与外界有过冲突,我很不习惯参与争斗和伤害。我总是费力的讨好我遇见的每一个人,就像是在乞求避免这一类的事情发生……
所以,我对于任何形式的暴力、冲突、对峙,都感到由衷的畏惧和厌倦……
如果我是一只顾盼自若的雄鹰,或是一头嗜血无情的猎豹,我该不会有这样多余的想法。我仿佛是犯了身为人类安逸了太久的通病吧……我几乎忘记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争斗的大型丛林罢了。
所谓的文明,地球人创造了它们,而我确信它们实际上从未在地球人心中开化。文明在无休无止的分歧中艰难前行,即使我们已经有能力和情怀,把诗集、唱片、先贤的名言通通塞进宇宙飞船,让它们驶向光年以外最遥远的地方,依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们习惯于用争斗来解决情绪掩盖下的问题。是我们本性如此?抑或是说,是人类受制于这个丛林里弱肉强食的规则?
或许我们还需要千万年来发展、改变……抑或许,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可笑的是,我这管中窥豹的想法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终将化作一缕尘烟……在这片即将不复蔚蓝的天空,凝视着一切导致战乱不休的罪行,不是么?
“哗啦——”
一尾鱼摆摆在水面撩动的水花声惊醒了我的宏大的人类命运构想。
我笑笑自己——
“你懂个屁,杞人忧天……”
我忽然感觉浑身泛起了沉重的无力感。
在电视机里面同我一样年龄的那些神童们,已经能造出飞十几层楼那么高的火箭,或是做出各式各样在我看来宛如魔法般的实验。往前人看,过不了两年,霍去病也该封狼居胥了……而我,似乎只是捕捉到了季节里的多愁善感,以及刚学会的……爬房顶。
麻烦的是,我这种多愁善感不仅为自己,也为各式各样的人们。往大了说,几乎是全世界;往小了说,囊括了身边的所有……
光影在我的脑海中倒退,将迟钝的情感缓缓倒放……
就像那一刻,我特别害怕阿哈被他们捉住,折磨得地遍体鳞伤……又怕阿哈万一手一抖,在某个孩子的脑袋上开个花……
到时候见了血不说,估计还要被警察叔叔问话,所以我的心跳暴乱不已。
我一个病秧子,比谁都更加清楚,什么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什么是生命诚可贵。
你可以说我那会儿很懦弱吧,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可是随便吧,总之我既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也不希望别人受到伤害。
蝉声,在那片空荡荡的树林里回响着。
烈日忽然穿透层层绿荫,直射到我的身上,送我一片坦荡。
身体一下子就变暖了,阳光用接近四十摄氏度的热情将我包裹,像是交流,又像是在发问。
可我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心跳的平复,同时体会着一阵后怕,其余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知道。
我喜欢在冬天的时候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晒太阳,即使到了夏天也不躲着它。或许经常生病的人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都喜欢亲近阳光。
尽管我妈总是告诫我:“夏天要躲着点太阳,女孩子就喜欢白白净净的男生,要是你小子晒得煤黑,当心讨不到老婆。”
而我那会儿却固执地认为,最应该躲着点的,是我妈妈这个小太阳吧!她成天絮絮叨叨,有一万个大道理。我特别害怕以后变成她那样一个热心爱叨叨的性格,那是要招人厌烦的。
而关于老婆什么的,爱情什么的……十五岁的我,已经确信自己有了初步的看法。
我可不认为爱情和皮肤外貌有多大关系!
我的态度是一切随缘……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指定能遇上一段与我心灵契合的缘分,遇上一个和我一样喜欢太阳的人。等到遇上了那个人,再去考虑结婚,构建家庭的人生大事。
我可不怕娶不到媳妇儿!大丈夫何患无妻,是吧?
那会儿,十五岁的我,以为人生的大部分会和电视剧里的桥段一样。什么爱情啊,什么缘分,肯定都会在某个转角不期而遇。
令我困扰的,是万一我同时遇见了紫霞仙子和小龙女,我到底会选择哪个?
哈哈,小时候……真是闷骚,而又张狂……一切思绪,都像是由梦幻编织而成的网。
阳光穿过树荫,在及膝的长草间笔直地划下一条直线。
抬头是一线天空,低头就成了一条阳光小道。
我沿着这条阳光小道,一直走到湖边。
阿哈早已没了踪影。我在阿哈躺过的那棵老树下,发现了一些他仓促中没来得及带走的物品。
有一根细竹制成的鱼竿,一个碎了半边的瓷碗,里面有几条快要晒干的小红蚯蚓,估摸着是他的鱼饵。
碗后面是一个旧到褪色的黄塑料桶,洗得倒是很干净。里面还有一条巴掌大的鲫鱼,看样子,八成是他之前钓上来的。
裸露出地面的老树根旁边,还有几个没吃完的莲蓬、生菱角。
我好奇地蹲在地上,看着桶里的小鲫鱼游来游去。明明被困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为什么依然给人一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感觉呢?
难怪人们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说不定它早就忘了荷塘里的风景,以为这只黄色的塑料桶就是鱼的整个世界。
如此这般,它才得以保持着灵动和鲜活啊!这样天生的七秒忘忧真是令人羡慕,或许是因为这种羡慕吧,便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欢。
此时四下无人,即便是我把这条鱼带回家去,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吧!
嘿嘿,真可谓是现实版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一想到这些东西突然都成了我的战利品,我有些自鸣得意起来。
“就这?坤哥……阿哈……我还以为你们俩是强强对手,东邪西毒……没想到你们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和大部分胆小怕事的人一样,在没有人的时候,我通常会觉得自己又行了。这会儿,不禁对当事人评头论足,吐槽一番。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啦。
我的目光离开那条鱼,自言自语道:“哎,拿弹弓的小黄毛,想你也是个可怜的没爹的孩子,我就不拿你的东西啦!你可别记恨我就好,刚才我是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
我说完,默默地弯下身子,将阿哈的鱼线收了,再将他的鱼竿靠在树上,把那个装着鱼的塑料桶也拎到一起,放好。
然后,我又走到湖边,费了吃奶的劲,扯下来两片大荷叶子。我用小片的荷叶把他的莲蓬、棱角都包起来。再找了几颗石头垒个小台子,将其放在上面,最后用大片的荷叶将它们完全覆盖上。
我寻思着,这样就不会被夏天的蛇虫糟蹋了,方便阿哈回头来取。
把这一切干完之后,心里还挺满意的。倒不是什么孔孟之道,圣人德行在我的良心里占了上风。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干,可能就是百无聊赖吧。
不图什么,也不为什么。
做完了好事,我偷偷掰了他一颗菱角吃了,心想,反正他也发现不了。
“嗯,不错,是江南的味道,甜甜的,嘎嘣脆。”
吃完我在身上擦了擦手,赶紧把菱角壳扔到湖里,消灭证据。
可我一转身,包莲蓬的小荷叶又忽然散开了,一个莲蓬它自己掉下来,滚落到我脚边,我的目光不禁又落到了里面饱满的莲子身上。
我从没吃过这玩意儿,很是好奇,心里猫爪挠心般的,特别想尝尝。
“这可不能怪我,是它自己掉出来求我吃的。”
于是,我自作聪明地剥了一个大个儿的莲子,直接往嘴里一丢,吧唧吧唧嚼起来,我寻思着,吃这玩意儿,不就像吃坚果一样么……
入口是一阵清甜,依旧是江南的味道……可是,很快却变作一阵极端苦涩的滋味,凶猛在我舌根部位蔓延开来,好家伙!简直比我吃过所有的中药都要苦。
“我去!”
我呸呸呸,连连吐着口水,忙不迭要把这鬼东西蔓延开来的苦味吐出来。
“我滴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确定能吃?”
我记得有首古诗里不是说:“江南可采莲,莲子可甜甜”的吗?难道是骗人的?
“扑哧……!”
我或许是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我这话音刚落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戚戚的笑声,吓了老子一大跳。
仓皇中,我又生猛地咽了一大口口水,差点把我胆汁都苦了出来。
“当然能吃啊,只不过你不会吃!你是吃到莲心了吧,很苦的……”
废话,还用你说?我现在当然知道苦了。
我嘴里苦,心里苦,整个人苦到五官变形。一时间,竟没有多想,本能地嚷嚷回去:“我靠,谁啊?”
对方没有回答我。
“呵!”我倒要转身看看,是谁在笑我东北硬汉!
可还没等我转过脑袋呢,一阵急促的破空声便从我身后传来。
我心下一惊,似乎是冥冥中想到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
只听得“咻”得一声,继而“嘣”得一声,我顿时就感觉,有一硬物径直怼在我的屁股上。
妈耶!生疼!
突然间,我整个右半边屁股都好像麻痹了,一两秒钟之后,变得又酸又痛。
那一刻……几乎痛得令我想起以前在医院里,那些刚毕业的实习女护士轮流拿我练手,抢着要给我打针的场景。她们虽然长着天使般的面容,却使用着各种令我感到人间不值得的打针手法……这种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肢体的痛感混着强烈的羞耻感一溜烟地直撺心脏。
这回不用问,我也知道是谁了。
这下可好了!我算知道什么叫做好心没好报了。
我捂着屁股,痛不欲生。一想到自己的滑稽模样,心里更是觉得既委屈,又恼火……冲动之下,不免装了一回英雄好汉,叫嚣道:“你真是个哈蛮子吗?我可是在帮你收东西!你怎么能用弹弓打我?”
当然,前半句我是在心里骂的,只有后半句说出了口。
阿哈却说:“不许回头,转过去。”
“好啊!行啊!”我硬撑着最狠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不回!不回就不回!老子肯定不回!那……那你你可得当心点,可别走火了,你打我屁股腚儿就算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千万……千万别打着我的小鸟!我们家三代单传,我要跟你拼命的!”
奇怪……我的身后久久没有声音。
过了好半天,阿哈忽然讷讷地说:“不好意思,刚才……手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