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八年的“龙抬头”那天,辛岁也和老爷子一起去了城里,颇有些不情不愿地被老爷子拉着剪了个“喜头”。老爷子是觉得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毕竟辛岁还没束发呢。
辛岁剪完头发到街上买了串冰糖葫芦,现在是想吃多少就能买多少。不知道当初那位娇蛮的大小姐,现在是不是还喜欢吃冰糖葫芦。
好不容易遇到这修文小城里也能人头攒动的日子,辛岁有些兴奋,在人群里跑跑跳跳,老爷子跟不住,就先在一个茶馆里坐下,等辛岁玩儿够了,再购置些东西回家去。
辛岁可不单纯是为了玩儿,他打算在比较复杂的环境里试一下自己练眼的成果。这两天他都在林子里练习和巩固,熟练是熟练了,能比较迅速地集中精力调动运用。
可也就到这儿了,能看看花儿的开放过程,能靠自己的想象脱离这个穷乡僻壤小娃娃的气质——也没人看呀。
至于以眉目传情,我这个小天才,再帅气再讨人喜欢,又有谁看呢?给那些个狼虫虎豹不用传情,他们就对我的身子感兴趣,给小白兔抛媚眼儿,人家会说我是变态的……
人群里面,辛岁先是努力着眼在一处,看看自己观察细节的能力怎么样。效果比较显著,看得清小娘子脖子上的吻痕,推断那个男人的门牙长什么样儿,瞧得见大哥手上均匀的茧子,算算他多少年单身。
玩笑了玩笑了,不过注意力更专注时,入眼极快的动作也会加一个慢处理,集市上有那玩儿“杯球戏法”的,辛岁就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人的动作,没有什么神秘可言。
相对而言,“桃始华”在较为复杂的环境和事物面前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想来自己的推测是对的,目前只能对简单事物的单向发展过程有一个大致的推测。辛岁试了试,街上卖的烧饼都看不出来是怎么做的……
为了方便,辛岁把从每种物候中得到的能力都用物候来称呼,省得没个体系。
目前“仓庚鸣”也只能让陌生人对自己产生好感,类似于“这个人长得这么帅他一定很好”的感觉,算不得什么大杀器。辛岁去不同的摊位前眉目含羞随便打听了些事情,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阿姨都笑脸相迎,还硬要塞给他东西吃,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鹰化为鸠”暂时找不到试验的途径和场景,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鬼气质。
自打惊蛰过后,不管每日怎么读经,巨眼中也不再出现新的法相了,辛岁每日也不再有那个梦境,别无他法,也只好顺其自然。
时光由春入夏,正是小麦扬花时节。
弘治十八年的年景很好,皇上今年春上又减了税,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那本《圣明天子》眼看又要再版,说不定还有续集。
可是,再版的《圣明天子》还没有印刷完,五月初九,最高级传信机制启动,皇上驾崩的消息经由传信鹰隼、信鸽以及全国驿站快马传达天下。
大明的天,塌了。
老爷子和辛岁作为内部人员,是比较早接收到消息的人。初九下午,一位风尘仆仆的骑士来到驿站,撇下一份加急邸报,来不及喝口水就换马继续飞奔。
这是一份公开邸报,上面的消息很短,但每一个字都无异于晴天霹雳。
老爷子站在门口呆呆来回看了好几遍,忽地瘫倒在地,站在旁的辛岁吓了一跳,立刻掺老爷子起来,这才瞄了一眼地上的文书,“……帝崩于乾清宫……”。
那位勤勉治国的圣明天子,终究还是因为过度劳累减了寿命,年仅三十六岁就病逝了。
相对辛岁还算平静的心情来说,顾老爷子和天底下得知这份消息的许多老百姓一样,陷入了悲痛之中。其中尤其是老人家,许多竟然哭得闭过气去。
他们熬过了以前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自然知道如今这幸福生活的不易,也知道是这位皇帝陛下一步一步治国如此。现在皇帝陛下英年早逝,到哪儿再去找这样的好皇帝啊。
许多民众自发为皇上举行了送别仪式,家家户户挂上了白幡,有的人家在家里立了牌位,每日香火供奉。
同样挂着白幡的龙场驿,老爷子有些悲痛过度,加上几日以来天气燥热,食欲不振,老爷子有些腹泻,浑身无力。辛岁去城里抓了几服药,喝完也不见好转,只好每日尽量做些清淡营养的饭菜,尽心服侍着。
没有一个人的离去会让世界停转,悲痛归悲痛,每户人家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得继续。
“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入秋之后,人们已经习惯了那位新登记的少年皇帝的名号,反正天高皇帝远,他爱玩儿,也玩不到自己头上来。
老爷子的身体却还是那个样子,不见了当初的硬朗。辛岁去城里抓药的次数多了,也请城里最好的刘大夫来驿站看过。刘大夫私底下告诉辛岁,老爷子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那天辛岁在林子里采药,看着缤纷落叶,坐在地上特委屈地哭了一通。这是他来龙场驿后第一次哭,哭得特别伤心。
小兔子和小松鼠远远地看着辛岁,疑惑这混世魔王是被谁给欺负了。
寒风摧树木,弘治十八年的冬天如约而至。明年就要改元了,弘治最后一年的大明仍旧是盛世无疑,不知道这盛世光景,还能存续多久。
老爷子身体在辛岁悉心照料下康健了不少,辛岁因此大大受到鼓舞,更加热切地去采药,再去问刘大夫好的疗养方法。有时他采药时,也会想,既然自己拥有这些可供修炼的方式,那这世间一定有其他的修真者和修炼法门,他们会不会有能让老爷子延年益寿的法子呢?
终归只能想想,他既没有门路寻找,也没有办法离开老爷子。
辛岁所惦念着的这些修真门派们,已经秘密筹划了许多时日。
自打半年多以前天地封禁大阵打开,一些尚存留于世的修真力量就开始积累力量,悄悄占据将来可能灵气浓厚的名山大川,并吞并一些弱小的门派势力,以期在未来的混乱争霸中争得一席之地。
这当中,以当初合力破坏封禁大阵的五人和他们的门派最为厉害,当然,那位自古流传至今的刺杀圣地鱼肠门门主,已经魂飞破散了。
死人,不需要名字。
其余几位,惊才绝艳的善胜商会创始人高十八无疑是百年来第一高手,据闻他在一个偶然得到的小世界里发现了大量法宝秘材,是当世唯一一个修炼到“动念”境界的高手。
他所习练的法宝秘术数不胜数,阵法修为尤为高深。破除封禁大阵的阵法布置,主要由他完成。
当日的华服大汉是“金刚门”门主华涧,绣衣女子是“六尘派”宗主染情,独眼老翁是“离恨门”门主任笠,三人皆在“弹指”上境,在灵气封禁的情况下也各有机缘,有的是传承了自家遗宝,有的是得了机缘之后自创了门派。
除去此四人,天底下的修真者们大多在最低阶的“生灭境”徘徊不前,这一境名字听着霸气,实际意思却是,这些人在天地诸劫和万古时光面前,生灭不计其数,连个屁也算不上。
破除天地封禁后,四大高手尽快治疗伤势,只要在灵气复苏前伤势多好一分,就有可能多得一丝成就。同时,他们吩咐不到百人的门派手下,先瓜分鱼肠门的藏宝,再努力占据灵秀之地,静等灵气复苏。
在有人焦急等待,有人恋恋不舍之中,年关到了。
大年三十,辛岁写好了春联,端端正正贴好。他今年没换新的内容,还是去年那两幅,只希望老爷子的身体能快点好起来。人间五福,惟寿为先,希望老爷子福寿绵长。
贴好大门上的横批,看着“辞旧迎新”四个字,辛岁知道,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今晚烟花照亮天空的时候,人们依旧会欢呼庆祝,但也许,不是为了“迎新”,而是感念旧物,诚恳请辞。
大明历史上国力最为强盛,百姓生活最为富庶的承平盛世,弘治年,要走完了。
辞旧迎新,辞旧迎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