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城,李东阳近乎是一路小跑到了乾清宫。
夏至已至,京城的白昼依旧很长,漫长的一天里,他在内阁处理了很多事情,总是波澜不惊的心情却不时有些烦躁,总是想到不知皇上怎么样了。
祝佑樘不开朝会的日子甚少,数都数得过来,上次开朝会他也拖着病体主持,今天如果不是出了什么特别紧急的状况,是不会不上早朝的。
李东阳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夜晚也有些坐立不安,“如此深夜要前往宫中,怕是……”
整理心神,李东阳快速进了殿内。本来今日阳光和暖,到了夜晚却阴风怒号,一片好晴夜空也升腾起阴云,实在不能不说是有所预示。
到了皇上榻前,张皇后和年仅十五岁的太子祝厚照正在榻前服侍,张皇后眼睛都哭红了。他连忙上前,看着形容枯槁,已经奄奄一息的祝佑樘,转瞬之间眼泪也潸然而下。
他正是在这位真正的圣明天子手下,一步步从《宪宗实录》的编修官到入阁、成为首辅,一展胸中抱负。多少年来,他看着皇上兢兢业业治国,未敢有半点疏忽,到如今,繁重没有尽头的国事压垮了他,今后的大明,还会有这样的一位圣明天子吗?
他默默站在榻前,等候皇上的吩咐。
“西涯,朕要你谨记之事,切要留心。”只此一句。答了声“臣谨记”,李东阳跪在榻前,泪流满面。
这时内阁中其他两位,刘建、谢谦也来到榻前,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想来殿前应该还努力调整了一番。看到眼前场景,默默和李东阳一起跪在地上。
祝佑樘要交代的事情都完了,他仔细回顾了自己几乎毫无缺憾的人生,回想起那些失去的,得到的,为之欢欣为之悲悯的,在人生最后的尽头,觉得没什么还要挂念的。
不,还有一件事,只有这一件事了:
“到了现在,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太子是很聪明的,但年纪太小,喜欢玩,希望诸位先生劝他多读书,做一个贤明的人。”(《明朝那些事儿》)
内阁大臣们齐声回道:“誓不辱命!”祝佑樘宽慰地笑了。
最后满怀感激与歉意地拉住哭得像个泪人儿的妻子的手,他温柔地看着她。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最后时光,他只想拉住她的手。
祝佑樘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离开了他的爱人,他的大明。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夜,弘治帝祝佑樘崩,年三十六岁。
祝佑樘是一个从黑暗和邪恶中走出来的好人,是一个把世界带向光明和正直的好皇帝。
因此,他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人。这是历史上和未来的所有皇帝,都不会得到的最高评价。①
…………
夏至的物候是,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明,三候半夏生。古人认为,夏至日阴气生而阳气始衰,所以代表阳气的鹿角开始脱落。同时,古人说,鹿角不脱落,战祸不会停止。
接近子夜,三位内阁大臣又到内阁中开会商讨,明日要宣读圣上遗诏,举行新皇登基大典,要忙活的事情还多着呢,今夜无眠。
洛阳白马寺,天王殿内,一位穿着油腻褐色衣袍的青年男子正盘坐在蒲团上,他面庞颇为俊美,像是个年轻书生,不知为何会深夜来到这空无一人的天王殿里。
殿中本就昏暗,忽的一阵风来,吹熄了几盏长明灯,顿时一片漆黑。盘坐在地的男子睁开了眼睛,竟在暗中生出一道白光。起身看着庄严肃立的四大天王像,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诸位沉默了许多年,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话音刚落,昏暗中竟浮现出四道黑影,落在男子身前,好似四大天王真的降临世间。青年男子目光一扫,殿中灯火才又燃起,才能看清楚这四人模样。
四人在青年男子身前呈半环形站立,从左至右分别是一华服大汉,一绣衣女子,一独眼老翁,一灰衫蒙面的青年。几人相见,没什么时间互致问候或者互抛嘲讽,因为时间就要到了。
青年男子此时收起轻松惬意的表情,从怀里取出一块灰扑扑的罗盘,眼见罗盘上那枚平素都静止不动的指针只差毫厘便到正南方,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就要到了。
他招呼四人走到殿外,布置了结界的庭院中空无一人。在已经布置好阵法的空地上放好罗盘,丝丝入扣的阵法力量与罗盘相合,朴素的罗盘变成了透明的青玉模样,闪着温润的光,一看便不是凡物。
他在阵中主持阵法,其余四人成四象位护持阵法。片刻间,青玉罗盘的暗金指针轻轻一颤,指向了正南方,阵外四人向阵中不断输入自己多年苦修锁在体内的天地灵气。阵里那人在罗盘上方点出一套繁复至极的法诀,罗盘的几个轮盘开始转动,连接时空,筹划百年的破禁大阵,自此处自今日始。
彼时,乾清宫里的祝佑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道常人不可见的灵气光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灿然辐散开来,像是一朵巨大的烟花一样。“烟花”辐散的光芒却没有坠落,而是向远处去,再辐散为更小的光芒,再向远处去……
每到一地,都会有较小的灵气光柱从地面上冲天而起,与空中的光芒碰撞,连接,再往下一地行去。这些升腾起灵气光柱的地方,正是天下各处那些“高十八卤肉店”所在的地方。
说来缓慢,其实很快的,借助光柱的接力传播,大明疆域八万四千处分阵已经连接在一起,这个不可思议的阵法,只需要最后一个条件就能触发。
京城,太庙。祝佑樘刚刚咽气之后,一只青色的罗盘虚影就来到大殿之中,它是循着自己的气息来到这里的。为了捕捉大明国运的力量,在二月二苍龙抬头之时,他们已经来到京城之中,找到了国运所在之地。
圣君离世,国运动荡,青玉罗盘有生命似的,注意到前殿中出现的一只金色的龙头。龙头离开殿门,顷刻即暴涨到整个大殿大小,龙身却还在殿中,也不知居于何地。
龙头盘旋升空,在大殿外目视乾清宫的方向,巨大的金色眼瞳目露悲伤之色。却突然注意到那只罗盘虚影,全身鳞甲滚动起来。
大明一国之运,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此时一怒向前冲撞而去,几乎把罗盘虚影冲散。白马寺中,五人都喷出一口鲜血,目露骇然。
阵中男子立刻取出自己的佩刀,略有不忍,伸手丢给了青玉罗盘,周围四人也拿出自己的法宝,有多少扔多少,投向罗盘周围。
罗盘轻轻颤动,阵法空间里层层震颤,竟是随即就把那些奇珍异宝震成了粉末,吞吃了个干净。青年男子见状,也从阵中出来,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
太庙里,青玉罗盘的虚影稳定下来,开始变大身形,罗盘中沁出层层叠叠的血色。暗金色的指针化作万千刀枪剑戟,向着金龙杀去。
金龙不管不顾,从巨口中喷出血色溪流,与万千兵器碰撞湮灭。一国之运,非战无以立。
在金龙稳如泰山的攻势之中,青玉罗盘又露出颓势,泱泱大明的浩浩汤汤积累,在百年准备之前,依旧不够看。
随着国运的动荡,京城东南的一处山林中,地表开始浮现光芒,地下也传来阵阵不甚清楚的马嘶声,喊杀声,惊得无数飞鸟半夜急飞。声音越来越清晰,眼看着就会有一只庞然大军从地下杀出来。
白马寺的五人最是焦急,已经把几乎所有的法宝都扔进去让罗盘吞噬了,自己的功力也大减,要是还成功不了,恐怕此生无望。
就在几人坚持输送灵力的时候,那位青年男子猛地出手,一掌把身边的蒙面青年打进了阵里。他出来时离这位鱼肠门的仁兄最近,就寻个方便送他进去。
其余三人还没回过神来,转眼蒙面青年已在阵中,青玉罗盘一震,只一瞬,人就变成了灵力粉末,尽数被罗盘吞噬。
“高十八,你做了什么!?”“死厨子你!!”……
三人怒吼连连,但已无济于事,这位鱼肠门门主苦修六十年,而且一生精于行刺法门,没想到此番却被人近身暗算。三人心下凛然,知道这高十八的确堪称百年来第一高手。
高十八不屑于解释,这几位现在也就是嘴上说说,事情了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吞吃鱼肠门的东西。我不杀了他,筹划百年的计划难道就这么废了?
一位堪称当世宗师的修行者的灵力称得上庞大,罗盘很快稳定了下来。此时大阵也已经成形,笼罩了大明疆域,对金龙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青玉罗盘抓住机会,爆射出无数青色丝线向金龙而去。
丝线角度刁钻,速度又奇快无比,金龙无法全部扫除。一会儿,探出的龙身上已经缠绕着许多丝线。这些丝线顺势延长,又与青玉罗盘相接,开始抽动金龙体内磅礴的国运之力。
在大阵的影响下,青龙无法像之前那样灵活调动自己的力量,挣扎连连仍无济于事,百年昌盛国运过渡到青玉罗盘主持的阵法中间,再借由光柱四方辐散传播。
以青玉罗盘为核心,以大明疆界为阵界,以百年大明国运之力为主,以天下仅存的法宝灵力为辅,欲要解除天地封印的蓬勃大阵悍然运转,如一只巨大的时光轮,搅动了这悠悠百年岁月,震动了天下苍生。
当遍布天地的所有阵法脉络全部充能启动,金龙已经萎靡不堪,身形缩小了大半,已经无力抵抗。青玉罗盘收回丝线,虚影上也多了许多裂痕。这次过后,金龙固然沉睡,它也好受不了多少,应该许多年不能运转了。
阵法完全启动,俯视大明疆界,一片光幕笼罩了天地,在下一刻悄无声息地破碎,像光雨一般溶进了每一处土地和每一寸空气中。运行百年的封禁大阵的每一处阵法脉络都被侵蚀,逐渐无以为继,崩解消散。
渐渐地,所有的光雨像真正的雨滴一样消融不见,世界重新陷入了黑暗,但夜空已是晴空万里,单薄的月牙儿领着星星们注视人间,好奇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那些光柱光雨,那只罗盘虚影和金龙咆哮,普通人都看不到。但是已经确确实实都发生过了,白马寺几人颓然坐在地上,口吐鲜血,青年男子满头青丝变得灰白,手里紧握着遍布裂痕的罗盘。
他们努力修炼的灵气损失大半,身体受到了损伤,但每个人心中都是畅快的、兴奋的。因为他们感觉到天地之间少了某种束缚,以往只能从门派法宝中吸取的天地灵气,很快就将要回到这片天地当中,百年筹划,数代人的艰辛,终于取得了成功。
……
第二日一早,辛岁在林中锻炼。昨夜下了雨,空气清新,驱散了一些暑意。不过今天早上出门感觉很舒服,呼吸起来好像身体都轻快了不少,也许是因为自己修炼进步了吧。
完了辛岁在林子里逛,忽然远远看到一头牡鹿,头上的鹿角甚是好看。不过时令上不是说夏至一候鹿角解吗,可能也快了吧,这个时间也不是完全严格遵循的。
辛岁林子里采了些蘑菇,打算带回去做菜。自从惊蛰的物候修习完之后,就没有出现新的法相了,不知道下一次的法相什么时候出现。
不过他还是不断学习各个节气的知识,循时而动,按时而作。像夏至时节,古人便认为应当勇猛精进,借助生命充沛的能量,不仰仗外物,去展现生命的光和热,发挥自己的才华和能力,此之谓“君子以自强不息”。辛岁谨守时间,也暂时不再研读《楞严经》,努力锻炼自身,学习其他方面的知识。
夏至已至,自强不息者应当从细微处行事,在细节里“观自在”,才能在炎夏长暑中“度一切苦厄”。
夏至已至,这是上天对大明,对新任皇帝,对修真者们,对辛岁以及千千万万普通人的一次考验。度过考验,则能“各正性命”。
注:①此处参考了《明朝那些事儿》的“朱祐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