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桑妮河,无言地哺育着这一大片森林的生灵。时值春夏之交,桑妮河的水势渐渐汹涌起来,让很多陆地生物望而却步,但在部分较为宽阔的河段,略缓的流水边,还游弋着一只只饮水嬉戏的生灵。
红土高坡下,被高坡遮挡出一片阴凉的河滩上,正聚拢着一群庞然大物,它们身躯壮硕,通体青灰色的皮肤一看便给人极其厚重结实的感觉。在它们额头正中,一前一后长着一大一小两只月牙状的弯角,角呈白色,昂然向前,让人想起了微缩版的象牙;四肢短而粗壮,在奔跑中脚下如风,速度丝毫不慢。此时,它们有的三五成群嬉戏打闹,额前尖角相互冲抵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有的一半身躯浸泡在桑妮河中,旁若无人地冲凉饮水,只在附近水面上浮起鲨鳄的脑袋时才淡淡投去警告的一撇。
“哗啦啦”——鲨鳄们在河水中游弋,却并不敢太过靠近,徘徊了一会就在矮脚犀们傲慢的响鼻声中缓缓沉入了水面。
喀叶和铁翎达山几人伏在一片巨大的树叶下面,远远地张望着。
“这就是矮脚犀么?”喀叶打量着这些体型如小象般的庞然大物,不禁低声道:“看起来不好对付啊。”
“是的。”旁边的铁翎点了点头,“我以前跟阿浩在兽栏里见过一只。”
“都还挺壮的!”达山也嘀咕道,这家伙自己力气大,也喜欢以肌肉来衡量战斗力。
“噤声!”前面突然传来一声低喝,喀叶三人齐齐闭嘴,只能静静地观察起来。
已开始强烈的阳光洒落在眼前的泥土上,让他们渐渐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视线上移,喀叶眯眼瞄了下头顶的烈日,心里暗暗揣测道:
快开始了吧……
……
红土坡的另一面,已渐渐毒辣的阳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在林间留下斑驳的光影。偶有几只松鼠在枝桠间纵跃,丝毫没察觉到在它们头顶处的树冠处,悄然潜伏着一个人类的身影。
这人正是牙子,为了方便潜藏,他身上绘满了灰色和绿色的花纹,几乎与茂密的树冠融为一体,全身又涂抹了大巫特制的汤汁,让馥郁的草叶香气遮盖了他身上的气息。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牙子身上已开始浮起一层薄薄的细汗,但他却始终如雕塑般静止,只有一双眼珠不时转动着,视线不断逡巡。从他的角度,能将红土坡下的半边平野尽收眼底,如果雷石族的黑爪子们从这个方向过来,他要第一时间发出信号。
晌午将近,眼前的密林一如往常,浓烈的日光让鸟鸣兽吼都稀疏下去,牙子的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不对,太平静了!
矮脚犀的狩猎已即将开始,牙子心中不祥的预感却越发强烈,舌头下意识又舔了舔嘴里一直叼着的骨哨,不自觉在心中默祷起来:
圣树大神庇佑!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
……
红土坡边的一处小丘后,几个汗流浃背的族人从刚刚挖好的深坑中攀出,拿出用巨大树叶拼合的毡子覆盖在上面,洒上薄薄的一层沙土,最后再用树枝清扫掉痕迹。
很快,又一个深深的大坑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原地只剩看似厚实的土地。
“最后一个也弄好了!”森巴拍拍手上的灰尘,双手合于嘴前,口中立时便响起布驼鸟逼真的鸣叫。
“布驼”、“布驼”、“布驼”……布驼鸟清脆的鸣叫穿过密林,钻入了早已潜伏于红土坡小丘后的铁浩等人耳膜。
铁浩等人的身体瞬间绷紧,全身贯注地默数着布驼鸟的叫声,当鸟鸣节奏按照约定地一长三短重复三次,铁浩等人越发确定,趴伏在地上的姿势已变为了更易于发力的半蹲,一支支圣木枪在手中悄然成形。
“弟兄们!上!”
铁浩从地上陡然冲出,甩动的右手划成一道残影,手中长枪电射而出!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枪影从小丘后爆射而出,倾泻向百米外的矮脚犀群!
“吼!”
一个个圣木族的战士们呼喝着从小丘后冲出,慑人的双眼死死地凝住在矮脚犀身上,手中红褐色的长枪似乎早已浸透了无数的鲜血!
“砰”、“砰”、“砰”!长枪精准地在扎在矮脚犀们身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让矮脚犀们齐齐受惊,纷纷惊惶地向远离圣木族人的方向奔逃。
“这……”远远观望的喀叶突然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他震惊地发现似可开山裂石的长枪竟然连一只矮脚犀都没有射伤,甚至于,所有的矮脚犀身上都几乎看不见一丝伤痕!
这得是多么坚韧的重甲啊!喀叶望着矮脚犀们青灰色的皮肤,不禁眼皮直跳,他毫不怀疑,如果长枪射到自己身上,不,就是两三个自己叠在一块,也绝对能被这一柄柄长枪射个透穿!
“哞——”受惊奔逃的矮脚犀们发出低沉的叫声,惊动了其他的同类,一只只矮脚犀纷纷嗥叫着接近,汇入这支移动的队伍,就像一条条小溪迅速交汇,所有的矮脚犀们都融为了一股巨大的洪流!
“轰隆隆——”洪流无情,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碾压和蹂躏;“咚咚咚——”兽踏如山,让大地都在呻吟中栗颤。
一层青色的光膜从矮脚犀们的体表蒸腾而出,并随着它们的聚集而连成一片,色泽更趋凝实,乍眼望去,真像一片澎湃的青色汪洋!
汪洋蔓延过几株树木,树木轰然倒塌,枝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小、消解,数息便化为齑粉;汪洋冲刷过几道沟壑,沟壑逐渐填平,再度望去已变成了一片平地;汪洋从河滩划过,滩上的卵石纷纷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很快碎裂为石砾,又迅速散解成粉尘……
万兽践踏、黄尘喧天,青色洪流所过之处,沛然莫御、当者披靡,让初次见识的喀叶铁翎等人不禁神为之夺。
急剧收缩的视网膜中,倒映出迅速扩大的青色光澜,随着矮脚犀群的迅速接近,喀叶铁翎达山身畔的叶子都“哗哗”地剧烈抖动!紧紧地抱住晃动的树干,喀叶几人只觉身体内外似乎都开始微微战栗起来!
就在绝望束手之际,身前突然跳出一个人来,本就伟岸的背影此时更显高大。
喀巴手中强弓拉成满月,绷紧到极致的双臂肌肉在地震般的摇晃中依然稳如磐石。
“嗖!”
喀巴手中长箭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射矮脚犀群的某一点,“啪”地落在犀群外的光膜上,却连涟漪都没有泛起就迅速碎裂成屑。
可是喀巴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波动,动作迅疾地拔箭射出,一支支箭羽连珠炮般飞向了矮脚犀群。
“啪”“啪”“啪”……箭羽们飞蛾扑火般撞碎在矮脚犀的光罩上,看似徒劳无功,但喀叶却敏锐地察觉到矮脚犀群们似乎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愣神间,喀巴已回头吼道:“都愣着干嘛?跟木桩子似的!给我上!”
喀叶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剧烈的心跳,和铁翎达山一道从树干上跳下,一边大声呼喝着一边不停地朝着矮脚犀群射箭。
这就是他们这几个新人的任务——驱赶矮脚犀群。
铁浩安排的捕猎策略本就如此:先是大部分精锐的战士骤然突袭,引起矮脚犀群本能的恐慌,使他们汇聚在一起,接下来就由少量族人对矮脚犀群沿途进行驱赶,把矮脚犀群驱赶到陷阱的位置,等矮脚犀群冲过去后,对付掉落陷阱的倒霉鬼就可以了。
整个捕猎过程中,最危险的其实是最开始恐吓矮脚犀的铁浩他们,因为一旦他们惊吓失败,汇聚起来的矮脚犀会第一时间冲击他们,让他们立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喀叶铁翎达山这几个新人,由于是第一次参与,基本只是负责最为安全的驱赶,还是类似于摇旗呐喊的那种——只有像喀巴这样,才是真正的驱赶!
“哇哇哇哇哇!”喀叶等人一边不断射箭佯作冲击犀群,一边卖力地呼喊着,不知不觉就在吼声中发泄出了心中的恐惧,眼中开始像其他成年战士一样眼中爆发出逼人的精光。
原始的狩猎最能锻炼人的勇气和意志,在和其他自然宠儿的斗智斗勇中,在生与死的磨砺间,必然会最大限度地激发他们的潜能,让他们飞速成长。
“轰隆隆——”汹涌的兽潮转瞬即至,竟在喀巴疾如湍流的连珠箭中不可思议地缓缓偏向,在几人面前奔腾而过。
猎猎的狂风吹打着发梢,几人急步后退,在扑鼻的沙尘劲风中,目送兽潮远去。
“呼——”直到犀群完全远去,喀巴才终于长吐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弓。
喀叶若有所思地望着矮脚犀们远去的背影,心中还在回放着刚才喀巴射箭时种种神奇的一幕,与自己几人的徒劳无功做出对比,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喀巴哥,你还好吗?”达山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喀叶忙扭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喀巴脸上竟是一片苍白,双臂也在微微颤抖着。
“阿巴,你没事吧!!”喀叶一步抢上,关切地问道。
“没事!”喀巴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毛,“走!跟我去陷阱那里,说不定还能帮上……”
“吱——”话音未落,刺耳的骨哨声隐约传来,喀巴喀叶几人顿时齐齐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