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路,开阳门。
西城处升起的黑烟,自然也飘进了刘辫与顾盼眼里。
“盼盼。”
“怎么?”
“母后和老师……他们,是不是从始至终……便没想着出城?”
这个问题刘辫从开始就哽在喉头心上,直到望见浓烟,方才说出了口。
“那要问他们。”
“那你……有安排过么?”
刘辫好像对此很是看重。
“我?怕我真是无情之人么。”顾盼似笑非笑,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高估了我,也低估了他们。”
“我并非要以另外两路为饵诱敌,因为即便是我东厂那一路,那些人也都是我的兄弟,我又如何能慷慨使他们赴死?”
“我只是牵线之人,没那么大能耐,你怕我以太后和道长为饵,我却不知,我等又是否同样吸引了火力,帮助另外两路趁机脱身,一切唯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后手自然有,不得不承认,也都是为了你。但其一是符箓,其二是王越,这都不是我的准备,而是你的老师。我无权代他分配哪怕一张符箓,这每一张,都是他留给你的赠物。他要我护你,因你是他学生,我也要护你,因你是我兄弟,自是要竭尽所能,方能不负情义。”
“无论我们这三路,哪一路得生,哪一路赴死,亦或是全部覆没,都是天意,而非我们可以决定。”
“这答案,大王还满意么?”
顾盼说完,车厢中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半日间,刘辫的眼眶还未曾干过。
“许是又抹泪了。”顾盼心想。
忽地,车厢中传出刘辫的声音,像是许下一份最真诚的承诺:
“若今日能脱困,刘辫此生必不负盼盼。”
“嘿,宁教小爷负天下人,也休教天下人负了小爷,你呀,想负我都难,还是莫负了这日月山河、汉家百姓吧。”
刘辫似乎“嗯”了一声,又或许是顾盼听错,车轮在路上颠簸着,众人心情大抵比这道路还要坎坷。
郑和驾着马车,顾盼半倚厢柱、挨着郑和,刘辫与唐菀则继续躲在厢中。
刘瑾带着两骑手乘马而行。
这,就是带着这次逃亡行动火种的最后一路。
这三路,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拯救大王刘辫!
渐渐的,距离开阳门愈近了。
这三路中,要数开阳门最为特殊。
因为它距离三公府这等朝臣重地实在太近,是以平日管控甚严,往来更无白身。
今日里,也并无甚流民聚集,连城门也只是微微开启做个样子。
然而,最安全的地方,危险一旦出现,便往往致命。
于是,寒风骤起马蹄急。
每一声,都好像踏在顾盼的心尖上。
来人只一队,不过十余人。
为首那人,紫袍铜甲、英武俊朗,看样貌也不过二十上下,手持一根寒光熠熠的点钢枪,面无表情将几人拦下。
顾盼只看了他一眼,心跳便好似停滞,整个人如坠冰窟。
“【战斗力:89】
【评级:准九品】”
……
马车并未继续驶向中东门。
而是扬起了太后与弘农王旗帜,环绕着南宫,直奔城西金市——洛阳城最繁华的市集。
这一丝血腥,立马在洛阳城的汪洋大海中,吸引了万千猛兽。
所到之处,观者愈多,官者亦愈多。
终于,有人识得那驾车人,乃弘农王老师,帝都道人史子眇。
“此乃太后凤辇!”
“这车上便是太后与陛下……”
“噤声!是弘农王。”
“太后不是居于永安宫么,怎么与弘农王碰上,又怎会驱车来此?”
“莫不是……”
内城之中,人心已动,便如午时的日光,严冬亦会生出几分灼热。
这架马车就这么经过了南宫北门、玄武门,穿过了连接南北宫的复道,金市已遥遥在望。
一路而来,并非没遇上守卫巡骑,可一来这是弘农王与太后车架,贸然拦阻恐会担责,二来,此种原因恐怕值守之人也说不清道不明,或是……不敢言说。
眼见金市将至,马车速度也缓缓降下,这一停,身后一阵黑云也倏忽而至。
“汝乃何人,胆敢挟持我大汉太后、弘农王?!”
华雄爆喝一声,长刀扬出一道刀芒,直劈华盖而去。
“西凉贼子,安敢饶舌?”
史子眇取剑而出,人与剑生出白芒,奋力一击,将那道刀光斩开。
“太后、大王勿惊!某这便斩他人头,送您二人回宫!”
马不停蹄,华雄跟上又是一刀,这一刀挥出,便是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史子眇眼眸中竟似有雷鸣轰然炸响,劈落于项上。
红血染白须。
史子眇挨这一刀之势,整个人若断线风筝,飘摇飞出老远,落地时已然没了生息。
只一刀。
昔日洛阳城最负盛名的道人,一度曾为帝师的史子眇,就此殒命。
这一刀,也生生将围观者目光劈散大半。
西凉军第一猛将之名,又怎会虚传。
斩杀了史子眇,华雄将刀收于背后,缓缓走到车架前,抱拳道:
“都尉华雄,恭请太后、弘农王还宫!”
“好!”
何太后将车帘掀起,站立在车头,手中轻轻捏着一个酒盅。
“烦劳华都尉救驾,这杯酒,孤敬都尉!”
“谢太后美意,华雄公务在身,不便饮酒,不知弘农王可安好?”
华雄忽然察觉,这车上已再无一人。
何太后笑着举起杯来,“若我大汉男儿皆如都尉忠心耿耿,又怎会让贼人肆无忌惮,祸乱天下?”
“太后——”
不等华雄说完,何太后便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后,用她此生最大气力,向着四方喝道:
“孤乃大汉太后何氏,今遭贼人所欺,仓皇出奔,沦落如此受辱境地,此非我一人之耻,更乃大汉之耻!”
说着,何太后只觉腹中一阵阵绞痛,五脏六腑被揉碎、捏成一团,喘息着跪坐下来,颤声又道:
“国贼董卓,废帝专权,其罪其恶罄竹难书——”
“太后慎言!”
华雄大步向前一迈,威压便如泰山崩塌于何太后眼前。
“我大汉子民……人人……得而诛之……!”
气息渐弱,其声却愈发凄厉,宛若凤凰啼血,百鸟齐鸣。
只见何太后唇边淌出殷红,喃喃着,用尽了最后一口气。
“辫儿,保重……”
言尽,阖眸。
凤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