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盼钻进了屋子里,发现田小果正在认真地看着墙上的老照片。
“这是你爷爷?”田小果指着挂在墙上泛黄的黑白照片,好奇地问道。
陈盼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几炷香,略微有些得意地说道:“看不出来吧?我爷爷年轻那会儿是个大帅哥呢!”
田小果眨巴眨巴眼睛,笑着说道:“爷爷比你要帅多了。”
照片中的陈镜河笑得很是灿烂,照片的背景是一条宽阔的河。
田小果看完所有的照片,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照片上怎么没有奶奶呢?”
“奶奶在这里!”陈盼指向了一张照片,背景还是那条河,只不过在照片中多了一个清秀的身影,陈镜河和她站在一起,是如此地般配,田小果的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天造地设。
“我爷爷是机床厂的工人,冬天活儿少的时候,他就和胡同里的人一起做通惠河的河工。他呀,最喜欢的就是胡同后面的通惠河了。老人家一辈子就没离开过这条河,和我奶奶也是在河边认识的。”陈盼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记起了爷爷经常给自己讲的故事,“爷爷还说,通惠河就是他和奶奶的红娘月老。”
“河工?”听到了这个词,田小果微微皱了皱眉头,原本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一些,眉宇中藏着一丝担忧。
陈盼当然知道田小果在忧虑什么,他曾经隐晦地向田小果表达过自己想要到河湖管理处工作的意向,但是田小果并不同意。
对于田小果来说,河工这个身份,甚至是这个词都让她心里有了一丝阴影。看到田小果有些不快,陈盼权当自己没看见,他有自己的坚持。
陈盼打小就在通惠河边长大,对于他来说,自己儿时的记忆有一多半是和这条河有关的。说句心里话,他并不愿意离开这里,就像有一根细细的线紧紧地拴在了心头,而那一头,是疼爱自己的爷爷和通惠河。
陈盼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羁绊,离得越远,羁绊这条线就会把自己的心勒得越紧,所以,陈盼一直在说服田小果能够留在京城,留在自己的身边。但是,田小果也有自己的坚持。
陈盼和田小果都在刻意地回避着这个话题,谁都不愿意碰触,但他们也清楚,这个矛盾会像个气球一样不停地膨胀,总有一天是会爆掉的。
“好了,来给奶奶上炷香!”陈盼将香点燃,递给田小果。
陈盼和田小果虔诚地冲着陈盼奶奶的牌位上了香。
田小果看着照片上陈盼的奶奶,她长得很清秀,眼神十分明亮。田小果忍不住问道:“奶奶很早就离开了?”
“嗯,奶奶走的时候才三十几岁。那年冬天她得了一场大病,你也知道,那会儿医疗条件不好,奶奶因病离世了。奶奶留下来的照片也不多,这张是她最漂亮的,爷爷天天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瞅着照片。”
陈盼说完,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田小果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一时间,二人默然无语。
“爷爷之后一直一个人?”田小果打破了沉默。
陈盼点点头,说:“没错,爷爷告诉我说,这心里面啊,已经塞满了和奶奶的记忆,再也放不下其他的人了。他说只要自己活着,奶奶同样也就活着,只不过是一直活在爷爷的记忆里。”
田小果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生涩,鼻子有些酸,喉咙也有些发干,她觉得陈盼爷爷奶奶的故事比任何韩剧都要让人感动。
“奶奶真幸福,有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田小果低喃着说道。
“是啊,所以爷爷一直都和我说,要是遇上了对的人,一定要全心全意地对她好。就像你我这样的,一个生活在京城的胡同小院,而另一个则是生活在浦城的高楼大厦,如果不是缘分的话,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
田小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又在逗我开心。”
“当然了,我一直都相信,你就是那个对的人,不逗你开心还能逗谁啊?”
田小果使劲儿地翻了一个白眼,想着自己就是败在陈盼的甜言蜜语上。不过不得不承认,陈盼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小伙子,而且陈盼的身上带着北方汉子天然的男人味道,自己不知不觉就被攻陷了。
陈盼和田小果有一句没一句地相互调侃着,陈盼知道,这是田小果第一次来到他的家,心里肯定非常紧张,而他只好开着一些小玩笑,缓解田小果内心的紧张。
很快地,饭菜的香味吸引了在屋里的两人,热气腾腾的饺子被陈镜河端了上来。
“小盼,愣着干什么,和丫头过来坐啊。”陈镜河瞪了陈盼一眼,但是嘴角咧开的笑容却表明了陈镜河的心情很好。
“我爸妈呢?还没回来?”
陈盼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门帘就被掀了起来,两道身影走了进来,陈镜河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有些不自然。在儿子面前,陈镜河总是有些心虚,找不到和孙子相处时的亲切,父子二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爸!”陈冼冰生硬地说道,如同是一阵寒风,让屋内热闹的氛围瞬间冷却了下来。
“回来了?”
“嗯。”
陈镜河已经习惯了陈冼冰的冷淡,转头看到了田小果,于是赶紧和陈冼冰说:“这是小盼的女朋友田小果,人家是第一次登门,你陪着人家先说会儿话。”说完,他又对着陈盼的母亲说:“雪梁,还有两个菜,你来帮我打打下手,等菜齐了我们就开饭。”
“好的,爸!”已经中年的乔雪梁保养得非常好,看上去很年轻。她麻利地将手里面拎着的东西放下,脱了外套,娴熟地拿起放在角落里的袖套,跟着陈镜河走了出去。
陈冼冰将手上的东西放了下来,脸上一直挂着寒霜,好像是被外面的寒意感染了一样,他上下打量了田小果半天。
田小果文静地站着,端庄秀雅,对着陈冼冰笑了笑,或许是感到有些尴尬,她的笑容有些牵强。
陈冼冰也察觉到了田小果的不自在,但是不得不承认,田小果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孩子。就像是欣赏着一件天然雕琢而成的艺术品,陈冼冰找不出任何的瑕疵,他缓缓地点点头:“不错,小果,在这里就和在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太拘束了。”
说完,陈冼冰扭头瞪了陈盼一眼:“还愣着干什么,给人家姑娘倒水啊!”
“叔叔,不用了,我刚喝了一杯。”田小果有些紧张地坐在陈冼冰的对面。
陈冼冰接着问道:“那好,小田姑娘,你是哪里人啊?”
“浦城。”田小果显得有些紧张,双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好了。
陈冼冰的眼神在陈盼的身上浅浅地掠过:“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准备留在京城呢,还是要回浦城。”
田小果看了陈盼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幽怨,又有一丝无奈,转而轻声细语地回答道:“我希望陈盼和我一起回浦城工作,那边发展得快,工作机会也多,只是……”
将满是凉气的大衣脱掉,陈冼冰点点头,说:“是啊,年轻人嘛,就应该到外面去闯一闯,整天闷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目光也会变得短浅了。浦城是发展得挺快的,机遇肯定也有很多。陈盼,你是怎么想的?”
田小果隐晦地拉了拉陈盼的衣角,但陈盼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举动。
陈盼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有想好,到时候再看吧!”
“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没人家小姑娘有远识!”陈冼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陈冼冰刚想要再训一训陈盼,乔雪梁端着菜走了进来,打断了陈冼冰的话:“小果,来来来,尝尝爷爷的手艺。”
“谢谢阿姨!”田小果客气地接过筷子。
陈冼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乔雪梁将丈夫不满的神色看在了眼里,她走到陈冼冰的身边,小声地说:“儿子这是带着女朋友上门,你就不要只揪着儿子不放了!”随即转身对田小果说:“小果,别理他们俩,一对石头脑壳儿,特硬。”
田小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她立刻感觉到这样的表现在陈冼冰和乔雪梁面前很不礼貌,又尴尬地捂了捂嘴。
说话间,陈镜河的最后一道菜也做好了,老爷子系着围裙两手将菜端了上来,然后坐了下来,脸上挂着笑容,在饭桌上踅摸了半天,这才对着陈盼说道:“去,把我的酒拿来,今天高兴,喝两盅。”
“爸,您的身体不太好,少喝点儿。”乔雪梁有些担忧地说道。
陈镜河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乔雪梁是怕他喝多了,影响身体健康。
“没事,今天高兴嘛,这小酒怡情啊。再说了,这不有陈盼监督着我呢吗?”
陈镜河显然并没有把儿媳妇的提醒放在心上,倒是坐在一旁的陈冼冰一本正经地说道:“最多两盅,岁数大了,喝多了对您的身体不好。”
陈镜河的脸色略微地沉了沉,倒是田小果很机智地说道:“爷爷,您年纪大了,酒只能少喝一点儿,多吃菜,这样对身体好。”
“嗯,好,听丫头的,只喝两盅!”
虽然只是一餐饭,但是却让陈镜河的心里面暖暖的,一家人围在一张桌子前吃饭,这种其乐融融的感觉,陈镜河很是享受。
“就是,爸,小果说得没错,您一大把年纪了,就该好好地享清福,今年清淤的任务您就不要跟着掺和了,我已经和上级领导打过招呼了,天寒地冻的,您腿脚又不方便,去了只能是添乱,我看这种事让给年轻人做就好了。”陈冼冰一边吃着饭,一边随口说道。
陈镜河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了起来。
“咣”的一声,陈镜河的筷子重重地砸在碗上面。乔雪梁忍不住拽了拽陈冼冰的胳膊。陈冼冰并没有理会妻子,而是继续说道:“再说了,我认为清和不清都一样,都清了几十年的河了,那条河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又脏又臭,完全就是一条臭水沟子,还有什么好清理的?我看还不如将河填平了盖房子呢,现在房地产业很火爆的……”
陈镜河听到陈冼冰如此形容通惠河,心里很不舒服,他冷冷地说道:“是你打的招呼?”
“对!”陈冼冰点了点头,“一听说要清淤,就数您老积极,而且这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上级领导也有同样的担忧,生怕有个什么闪失。您要知道,上级领导也一直在关心您。”
“滚!”
陈镜河气得直哆嗦,通惠河就是他全部的记忆。每当看见这条河,陈镜河就好像看见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岁月一样,况且通惠河还承载着自己与老伴儿的爱情故事。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把通惠河当成自己的爱人,用心尽力地呵护着。
前几天听说清淤工作就要开始了,陈镜河主动请缨,却被区领导拒之门外。本来自个儿还有些纳闷呢,原来这一切都是陈冼冰在背后捣的鬼。
“爸,您消消气,冼冰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您想想,您今年都七十七岁了,还要跟着去清淤,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是同意冼冰的做法的,您可不能出任何闪失。”乔雪梁见陈镜河生气,在一旁赶紧劝道。
“他懂个屁!”陈老头看了一眼儿媳妇,火气这才压了一截,转过头冷冰冰地瞪着陈冼冰:“陈冼冰,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知不知道,这条河就是我的命,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死了,骨灰也得给我撒在河中。”
田小果看了看陈盼,陈盼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女朋友的手,示意她没什么事儿。
打陈盼记事儿起,陈冼冰和陈镜河两人就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这样的争吵几乎是伴随着陈盼长大的。
“爸,今天小盼带着女朋友来,不要让人家姑娘看笑话。好了好了,您老也先消消气儿,咱先不提这个了,吃饭吃饭。”乔雪梁替陈镜河换了一双筷子,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她对于陈镜河父子俩的脾气清楚得很,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夹在中间的她只好充当和事佬。
陈镜河压着火气朝着陈冼冰指了指,扭头对着田小果慈祥地笑道:“丫头啊,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没,没什么,爷爷。”
田小果缩了缩脖子,想到陈盼的性格,这一家人的脾气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和陈盼相处了这么多年,对陈盼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又倔又暴的。
“小果,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浦城?”陈冼冰心中有气,想着在小辈面前失了颜面,语气不免有些僵硬了起来。
“叔叔,我们过段时间吧。”田小果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嗯,也好。其实我是希望陈盼能够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年轻人不要老想着窝在一个小地方,很没有出息的。”陈冼冰赌气似的看了陈镜河一眼,硬邦邦地说道。
眼看着陈镜河又准备生气了,乔雪梁急忙劝住了陈冼冰:“好了,吃你的饭吧!”
“我觉得京城就挺不错的,机会也一样多,没必要非要跑到浦城去。”陈盼自然是站在陈镜河一边。他从小就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和爷爷的感情要比和爸爸的感情深得多,对于陈冼冰话外的意思,他自然不赞同。
听了陈盼的话,田小果的脸色一黯。
“是啊,这里就是咱的根儿,人啊,什么都能忘,就是不能忘根,忘本!”陈镜河听到陈盼的话,高兴地说道。
陈冼冰皱了皱眉头:“看来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吃不下去就给我走,又不是我请你回来的。”陈镜河站了起来,走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点着一根烟,冲着院子吸了起来。
陈镜河和陈冼冰这父子俩,根本就没有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乔雪梁看了看正在赌气的爷俩儿,无奈地摇摇头:“爸,冼冰也是怕您老一个人孤单嘛,天天念叨着想要调回来,也好有时间陪陪您。这不,冼冰刚办完移交手续,从县里调回来了,在通惠区规划局上班,行政级别是副局级。”
“哼,副局级的大干部啦?他就是正局级我也不拿正眼瞧上他一眼,装什么装?”
听到陈镜河这话,陈冼冰的脸色渐渐地阴沉了下来。在小辈面前,父亲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陈冼冰的心里面怎么可能不恼呢?只不过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陈冼冰不好发作而已。
“爸,您调回区里来了,这是好事啊,值得庆贺。来来来,小果,咱俩敬爸爸一杯。”陈盼生怕两人闹得太僵,在自己母亲眼神的“逼迫”之下,出来打圆场。
陈冼冰端起杯和陈盼、田小果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酒,脸上的神色才稍微地缓和了一些。
陈镜河一直坐在角落里闷头不作声地抽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