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眸子沉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潭一般,骇的阿满像是受惊的小兽,倏的将头埋了下来,恨不得埋入地里,身子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又不知跪了多久,前面才传来起身的旨意,苍启才领着众弟子入了大殿。
大殿的主位正端坐着一黛紫衣衫的人,正是当今圣上言恪。言恪微微抬眸,打量着这座见证了近百年风云大殿,置身此间,仿佛能从里面看到历史的洪流正向他奔涌而来。又垂眸望着底下躬身静默的众人,心内极度熨帖,默道:“父皇,皇兄,你们看看!有了这皇权,纵是这宁折不屈的苍陵,也要臣服于我脚下。”
言恪心想着要杀杀这苍陵的威风,默了阵子才将手中的茶盏置在桌边,带着几分嘲讽道:“先生这名扬四海的苍陵阁果真名不虚传,虽是不甚以往的门庭若市,但一步入便觉着与众不同,似是周身都有了股子仙人气息,真是令朕开了眼界。”
苍启知这是在笑他苍陵今非昔比,却也装作听不出来,恭敬道:“圣上谬赞了,草民这处不过是个读书的地方罢了,人多或是少并无甚妨碍。”
苍启淡淡一句将此话带过,言恪觉着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听着虽心有不快却也无法计较,便接着道:“朕今日来此叨扰先生,本是不该,却也无法,现如今朝中事务众多,众位朝臣又无治世只能,独朕一人却也分身乏术,实在无奈,只得来请先生出山,为国分忧。”言恪这这话说的诚恳,若是旁人看见,怕是都要拍手称句圣君。
苍启却早已料到今日这场子事,便将备的说辞一一道来:“草民体会圣上礼贤下士之心,也想为圣上分忧,与国家解难,却无奈祖训束缚,苍陵阁阁主绝不能入仕,还望圣上明鉴。”
“既是如此?”言恪语气中似是有些惋惜,又道:“那不知先生手下的众位弟子可有此心,若是愿意为国效力,朕定当重用!”
“圣上如此说,草民实在羞愧难当,草民不才,未曾有先阁主的魄力,这些弟子们若是想效力,怕是还得再磨炼个几年啊!”
言恪听着这滴水不漏的回答,心里不由冷笑一声道:“这老匹夫果然不愿忠君!”但嘴上却接着宽慰道:“先生实在谦虚,众人皆知苍陵一人便能抵一万将士,还记着早些年,皇兄可是没少跟朕念叨这山上的传说啊!那时可真是令朕向往的紧。若不是皇兄灵台已逝,今日说不定我兄弟二人还可共同拜访。皇兄总同我说,这苍陵便是我大齐的支柱,若是国家需要,苍陵不论如何都会与大齐并肩而行!”
苍启未曾料到言恪竟会提了言豫出来,不由的眼眶一红,顿时泪也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言恪的皇兄言豫,正是禅了皇位的小皇帝的父皇,也是他最得意和宠爱的门生。当年他还是皇子时,隐姓埋名前来求学,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个与他在山巅下棋论经,风姿绰绰的少年。刚刚言恪最末的话,还是他当时在言豫登基时许与言豫的,那是他作为师傅和臣子,能给爱徒的最大助力。可谁知,灵台一事,却让这位帝王英年早逝,独留了一子于世间,想来过得也是艰辛。
“先生如此伤怀,倒是怪朕提了先生的伤心事,皇兄若是看到先生您如此,定是心痛,来人,打水让先生拭面。”言恪这边刚开口唤了人,却不料从后面挤出了一小小的人来,走到苍启身旁,将怀中的绢帕掏出,又掂了脚起来给苍启轻轻拭了泪。
众人万万没料到阿满如此做法,都骇了一跳,忙瞪着眼示意她快些回来,却听着上面的君王饶有兴趣道:“先生的这小徒儿倒是贴心”。话罢,又看向阿满道:“你唤作何名?”
阿满没想着言恪竟会问了这话,有些惶恐的抬起来了头,直直对上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却怔在了原地。又是那双眸,却跟刚刚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刚刚的黑眸让人看不透,此时这双眸却温润如翩翩君子般,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怔,讨了上面人的欢心,一双桃花眼中漾着的笑意更浓烈了起来,招招手道:“过来。”
话刚落音,一旁站着的几个內侍便忙搬了赤色的垫子铺在了地上,从阿满脚下直铺到那人正端坐的台阶下。阿满哪里见过此等阵仗,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苍启,又扯着苍启的衣角,不肯上前。
苍启也顾不得伤心,忙跪于地上,双手贴额请罪道:“草民这小徒儿阿满年岁不过十旬,又是女儿家,无意冲撞了天颜,是草民管束不严,教导无方,请圣上降罪。”
“无妨。”苍启摆摆手道:“朕倒是看着这小丫头讨喜,今年十旬,跟朕的羲和差不多年岁,羲和近日总是跟朕吵嚷她没有玩伴,让朕着实头痛,若是先生舍得,让这丫头随了朕入宫,给羲和当个伴读如何?”
“这……”苍启被骇的也顾不得什么君民之仪,忙呼道:“草民惶恐这丫头愚笨,若是再冲撞了宫里各位贵人,便是用这条命,也是赔不起的。”话毕,又赶忙磕了几个头,盼着言恪收回成名。
言恪此次却与之前不同,面上略浮了些怒气上来,声音也提了几分道:“哼,先生这苍陵倒是好大的架子,朕礼贤下士,尊你苍陵习俗,也敬您曾为皇兄师尊才礼遇有加,你们倒是不知这忠君为何了?”
这话说的极重,再多说一分,便是大不敬,是诛九族的死罪了,苍启一人倒是无妨,想着身后这些个弟子,便也知不再说话才是明确之举,但这小徒儿,他又实在舍不去……只得拉着阿满跪地,无奈应下:“谢圣上恩典。”
入宫的事便如此被定下了,阿满看着自己的碎物被收拾上马车,又看着师兄们眼中的担忧,才知,刚刚自己的举动闯下的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