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睫毛微微一颤，双眼慢慢睁开，对上了夜灵的双眼。
这一刻，大堂静默无声，所有人都定在原地，空气仿佛凝固，就连石柱间飘散的红色丝绸也凝滞在空中。
下一秒，巨蛋表面的裂纹如疯狂生长的藤蔓般，四面八方地散开，只听“砰”地一声，蛋壳开始一片片脱落，很快便如倾倒的瓦片般全部散落在地。
少年的身形没有了支撑，直挺挺地朝少女倒来。
“诶！”夜灵急忙退开，但说时迟那时快，只来得及把双手挡在胸口，少年的身体就挂在了少女身上，肉身的重量压得少女连连后退。
狼叔上前一把勾过少年，他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连维持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将整个身体挂在狼叔身上。
夜灵被这一连串的突发事故弄得怔了一秒，而后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涨红着脸，眼疾手快地从地上抓起垂落的红色绸缎，塞到狼叔手里。
狼叔轻笑一声，用绸缎裹住少年的身体。
众人也反应过来，围上前来查看。
“居然是个人……”
“村长跪了个蛋，蛋里还有个毛头小子？”
“居然是活的……”
村人感到不可思议。
“狼叔，怎么样？带他走吗？”村人看向狼叔。
狼叔还没发话，大源率先拎起少年另一条胳膊，挂在自己脖子上说道，“人还活着，当然带走，他这样，留在这还能活？”
但是忽然，大厅颤动了一下，晃得大源一个踉跄，狼叔扶住两人。
几缕沙土落到夜灵肩上，空气中有灰尘的味道，她下意识地朝塔顶看去。
“怎么了？”
“走！”狼叔大喝一声，扛起少年的胳膊便向外迈开步子，另一侧的大源赶紧跟上。
但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转瞬即逝，突然，大地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围列在塔壁前的石柱瞬间拦腰崩断，碎石如子弹般飞射而出！
紧接着，整面塔壁劈下一束闪电般的黑色裂纹，塔内光源明灭闪烁，浓雾般的尘土伴着无数碎石从塔顶坠下，将整个大堂笼罩其中。
“咚！”忽然一块巨石如巨神挥下的重拳，迅雷似地砸在夜灵前方的地面，掀起一片浪涌般的尘埃和一声震颤心肺的闷响，而就在那个地方，刚刚还站着一个活生生的村民！
“走！！！”狼叔声嘶力竭地呼喊如一道惊雷般炸醒了蒙住的众人，众人纷纷惊叫出声，四散而逃。
夜灵的心如锤击般砰砰直跳，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但很快她就将心中的恐惧压下，强迫自己迈出步去，用手护在额前，伏低身子跑向石门。
如陨石坠落般，坠石接连砸向塔底，有人半个身子被压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狼叔靠过来抓住夜灵的手腕，牢固有力的大手带给夜灵一丝安定。
但大地的震颤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反倒是愈演愈烈。墙壁上，发光的棍子只有一根还在执拗地亮着，飞扬的沙石充斥着整个大厅，塔内变得昏暗起来。
下一刻，大堂地面终于承受不住，像被掰开的饼干般四分五裂，人在其中只能如炒锅中翻炒的肉丁般颠三倒四。
狼叔和夜灵尽力维持着平衡，另一边大源已经跪倒在地，但仍扛着少年的胳膊不放手。
夜灵看到破裂的地面间，裂隙如深渊般漆黑。
身旁的狼叔稳住身形，扎起马步，忽然大喝一声，将夜灵一把拎起。
夜灵感觉自己的双腿随着狼叔的怒喝，一瞬间离开了地面，而后整个身子被一股非人的力量甩向空中，朝着石门飞去。
尖啸的空气刺痛了耳膜，但很快她就远远地撞在了地面上，整个人像个皮球般在地面上翻滚，直至紧擦着地面又滑出数米，一口气滑出了石门。
夜灵感觉自己的一整条手臂都没了，五脏六腑风暴般纠缠在一起，剧烈的疼痛使她意识模糊。透过门，恍惚见到塔内的地面开始向中心倾斜，中间的高台沉下，巨石和破碎的地面如漏斗般，不断滑向中间的深渊。
尘埃、巨石，晦暗的光芒交杂着占据了白塔内部，从中已经分辨不出狼叔、大源的身形。
忽然，一个身影也紧接着飞起，“砰！”地砸落在地面上，翻滚着，滑出石门，直到停在夜灵身前——是那个少年！
就在少年也飞身而出后，白塔静止了一秒，灰尘、坠石、塌陷的塔顶，折倒了一半的石门、轰然作响的声音，全都凝固了。
一秒之后，整座白塔飞速向中心收缩，就像一幅画被揉作一团，全都汇集到了一点。而这个过程，大概只有一秒。
就像即将迎来某种冲击般，夜灵闭紧了双眼。
但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寂静……寂静……
无尽的寂静……
夜灵感觉有风吹过脸颊，她的发丝随之飘动，她缓缓将眼睛睁开。
脸上尘土和血的味道没有消失，衣衫褴褛的少年也还在眼前，但那座白塔却就这样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连带着尘埃、碎石和村人，全部消失了……
耳旁隐约听到有人呼唤自己。
“夜灵妹子！夜灵——”
想转过头去看看，但身体不听使唤，也提不起一点力气，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直至完全失去意识……
【一天后林边木屋】
夜灵的手指微微曲了曲，她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圆木屋顶，一横一竖两根横梁，中间垂下一个放置蜡烛的盘子。
蜡烛正燃着，明灭闪烁，这是婆婆和她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林边木屋。
夜灵张了张嘴，但喉头干燥，只发出一丝干涩的声音。
“啊，你醒了。”是石头，他正坐在一旁打盹。
“感觉怎么样？”他关切地问道，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水，给你水。”
石头把水壶递到夜灵嘴边，夜灵抬手接过，咕咚咕咚吞下。
他望着夜灵的手轻轻叹道：“你的手好了……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神奇。”
夜灵将水壶里的水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擦嘴。
“谢谢你，石头。”将水壶递回，夜灵依次翻转着看了看右手和左手，又拉开被子大致摸了摸身子，石头轻咳一声转过身去。
“没事的，已经痊愈了。”夜灵掀开被子，踩在地上。
“嗯……”石头转回身来，“没事就好。”
夜灵注意到对面的床上还有一个人，是白塔里的神秘少年，此时他仍昏迷不醒，从肩头裸露的伤口来看，他没有像自己一样奇特的自愈能力。
“他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不知道会不会恢复意识。”石头摸了摸鼻子，“对了……他是谁？”
“他……”想了想，夜灵叹道：“算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夜灵再次扫过少年，他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清瘦，就所有普通男孩一样。放在那么诡异的白塔中，就像一个用于某种仪式，被用来献祭的人牲。
夜灵握紧拳头，“还记得村长跪拜的高台上，有一个红色绸缎盖住的东西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完全被它吸引了，忍不住伸手碰它。”
“……那是一个巨蛋，我碰了它，蛋碎开了，里面就是这个人。后来的事……你在外面也看到了……”
“是这样啊……”石头虽然点了点头，但就像是听了一个神话般，仍然无法理解。
“那么，其他人……”夜灵大概知道答案，当时亲眼目睹了其他人消失，但她仍保有一丝希望，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狼叔说这个林子会改变人的位置，他们会不会消失以后出现在了林子其他地方？”
石头一怔，眼圈有点泛红，他叹了口气，“哎，你出来看吧。”
石头转身推开门，夜灵走出木屋，迎面而来的风卷起她的齐肩短发。
望着眼前的情景，她怔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
风夹杂着杂草，还有荒野的味道。
草组成海洋，草海表面翻滚着浪。
夜灵视野的尽头，甚至还能看到点点古木村的火光。
在夜灵眼前，是一片空空如也的旷野。
野草丰茂，但偏偏，没有一棵树。
刚刚才和一行人一步步探索过的，这片庞大的，和婆婆一起生活了十数年的古林，现在，一棵树也没有了。
整座古林，就像白塔一样，凭空消失了。
石头走上前，“昨天，我拖着他，村长拖着你，我们走走停停，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出林子。”
“我们刚走出去没几步，忽然一阵大风从我们背后刮来，回过头，就成了这样……”
夜灵扶着略显破败的木杆，尽力平稳情绪。
这是一片承载了夜灵整个前半生的林子，现在却像神开了个玩笑，说没就没了。神收走的不只是林子，还有夜灵所有值得铭记的回忆。从今往后，当夜灵忘记一个回忆时，很可能就会永远忘记，因为能够触发回忆的林子，永远地消失了。
“村长呢？”
“他先回去了，他说不能让村人白白担心。”
“好……他有没有说，当时为什么要进白塔？”
“我问过，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说当时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跟鬼迷心窍一样就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忽然想起什么，但又不记得了……和我当时好像……”
想了会，夜灵摇摇头，直起身子说道：“算了，我们也回去吧……给村里人一个交代……虽然我什么也做不了，但大家也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夜灵……”石头本想劝夜灵直接离开，因为一向视夜灵和她婆婆为灾星的村人，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婆婆和狼叔不在，没有人能够保护她。不过石头也知道，既然夜灵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退缩，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夜灵安慰一声“没事。”而后返身回到木屋，站到了少年跟前。
看着这个人，此刻夜灵心里已是五味杂陈，怪自己手贱鬼迷心窍去碰了这个灾星？还是怪灾星厄运满满本身就是祸害？
夜灵不想无端责怪任何人，因为她尝够了被责怪的滋味，那一点也不好受。
“……”忽然，昏迷中的少年微微张嘴发出了一点声音。
“叶……”
叶？好像不是呻吟，他在说话吗？
夜灵凑近，少年再次张开口……
“夜……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