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攀住洞口边缘,右脚踏上岩壁间的凹槽,双手使劲一撑,身体就快上去了。
潼转过身,朝我伸出手,我勾住他的手,脚上借力一蹬,费力地把整个身子翻入洞口。
站起身来,一边拍了拍腿上的泥沙,一边抬头朝洞内望去。探照灯的光束射向洞穴深处,苍白的光打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斑驳灰暗的阴影。有水滴从岩石的缝隙间滴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尘土味。
“走吧。”潼的声音在狭窄又幽长的洞穴中响起。
闻言,我紧了紧肩上的包,跟到潼的身后。缝隙中滴落的水打湿了下行的地面,使得脚步有些打滑,为了防止跌倒,我只得缩小步幅,手贴墙壁,紧绷身体。
潼步伐稳健,走在前方,看起来如履平地,显然对这种地方驾轻就熟。
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
等等,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洞里?
就像打了个盹忘记了之前手里的事,我开始仔细回想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在进入这个洞之前我在哪?从哪赶来洞中的,进洞去干嘛?
一连串的问题忽然涌入脑中,却丝毫没有头绪,有种从睡梦中惊醒,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前方的潼仍四平八稳地走着,目标坚定,甚至是像赶时间般,快步走向洞的深处。
我伸出手,按在潼的肩头。
“等等,我们这是要去哪?”
潼顿下脚步,侧过身子,皱着眉瞥向我。
“去找夜灵。”
夜灵……
夜灵!
这个名字如贯雷般从我的天灵盖一劈而下,一阵电流般的激灵从头到脚,贯穿全身。
一个脑海深处的模糊身影瞬间被勾勒得清清楚楚,她的一颦一笑,就如黑夜中被照亮的相片般涌现而出,接连着浮现又隐没。
耳旁仿佛传来了清澈干净的笑,眼前一尾旋转的裙摆扫过花瓣,掠起的微风拂起发梢……
但顷刻间,飘飞的花瓣凝滞在了空中,她站定原地……
天际飞快地阴晴变幻起来,脚下的影子陡然拉长……
她回过头,却失神地望向我,眼中闪烁着点点亮光……
“她在哪?!”
我紧紧地抓住潼的双肩,因为那个最重要的,如空气般熟悉,一直相伴左右的人,此刻居然不在身旁,我感到心脏忽然收紧。
“她失踪了。”
“什么?”
“这不正要去找她么?”
“她在这?”
潼没有立即答话,而是面无表情地反问,“难道你知道她在哪?”
“我……”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忽然袭来,而这种无力感是那么熟悉,就像某种沉浸了千万年那样久的情绪。
说完,潼转过身去继续走,我顿了一会,只得继续跟在他的身后。
就这样,一步一步,不断向下的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迎来一个转折,地面也变得平稳起来。扶着墙壁,转过拐角,眼前出现了一块略微开阔的岩洞。
岩顶垂挂着光滑的石钟乳,岩壁底部的边缘则立着石笋。水滴连续不断地滴落,在角落积成一面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潼放慢脚步,环顾四周,然后说道:“坐会吧。”
说罢,他径直走向一处干燥的高台,蹲下身子,褪下背包,开始翻找里面的东西。
我站在原地,想到夜灵失踪,心就开始砰砰直跳,焦虑占据了整个身体,根本无心休息。
潼却看不出什么不耐,自顾自地掏出一个小型暖炉,打开电源,暖黄色的光芒立即驱散了寒冷。
潼抬起头看了眼站着不动的我,“怎么,想继续找?”
我不置可否,只是和他对视着。
“那你去吧。”说完,他身后被石笋挡住的黑暗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吱”,他撇过头望去。
我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她的具体位置在哪……”
“嘘。”潼忽然打断了我,把手指按在嘴边,半伏着身子向黑暗处靠近。
他屏住呼吸,稳住身形,宛如一头盯上猎物的猎豹。
下一秒,潼便紧抓时机,飞身扑出,手中寒冷的光芒如闪电般一闪而过,一声“吱!”的惊叫,仅发出一半。
潼的嘴角不禁抹开一咧笑容,他脚踩猎物,从岩石和猎物的脑袋间将匕首拔出,而后将猎物提起,像掂量一袋金币般抛掷着。
“你……”那是一只老鼠,我的胃部感到一阵不适,这种地方也会有老鼠?
我嘴上问道:“你饿了么?”但心里仍不敢相信,潼连老鼠也吃么?
不想潼却反问道:“饿?你饿么?”
“不,那你杀它做什么?”看着潼不住玩弄着老鼠的尸体,我感到一阵陌生,仿佛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套着潼皮囊的冒牌货。
潼的嘴角却略微上扬。
“因为我高兴。”
而后他忽然凑了过来,将老鼠拎到了我的眼前“这种东西,你也想守护么?”
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这种东西……也值得被守护?”
我被潼问得摸不着头脑,什么守不守护?
“就算不用守护,也不能肆意虐杀吧。”在我的印象中,潼绝不是这样残暴而不珍视生命的人。
“呵。”潼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我不理他,继续追问道:“所以说,夜灵到底在哪?”
闻言,潼停止了冷笑,转而露出无辜的表情。
“我不知道。”
“什么?!”我握紧拳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带我在这个鬼地方,兜兜转转了大半天?”
“所以说,我不也问过你么,难道,你知道?”
“我……”我咬紧牙关,感觉自己忍耐到了尽头。“够了!”
潼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才是够了!”
他凑了过来,继续道:“我比你更想找到夜灵,要不是因为你,那么天真,选择无条件相信人类,今天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什……什么……”
人类……就像提到夜灵般,再一次,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
只不过这些回忆是如此纷乱复杂:跪伏、心愿、欢欣、刀剑、仇恨、战火、背叛……一幕一幕,宛如被巨浪拍上海岸的垃圾,从大洋的另一边飘散而来,分不清形状故乡……我感到脑袋一阵剧痛。
潼退了开去,但上一秒,爆炸般的记忆潮却差点击垮了我,此刻,我的脑中只剩一团乱麻。
潼走回去把暖炉收好,拉上拉链,背上背包,过来将我提起。
“走,要找就继续。”
宛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我跟到潼的身后。
每当我试图理顺脑子里乱麻般的记忆时,风暴般飞转的混乱感就会立即打断我的尝试。
此刻,我只能抛下这些记忆,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先找到夜灵再说。
走出岩穴,四围的岩壁又开始收紧,再次回到了向下的狭窄壁道中,渗水更多了,甚至沿着壁脚汇成了一条细细的水流。
我和潼就这样沉默着向下,向下……直到耳边隐约传来一阵阵淙淙声。窄道再次出现弯折,愈向下走,淙淙声也愈加清晰,还伴有汩汩之声。
脸上能感受到细微的气流,果然,拐过最后一个弯道,岩壁忽然大开,走出窄道,我看见不远处正横着一条地下河。
而此刻,我们正站在河岸的高台上。
我和潼下到岸边,往河水看去,探照灯的倒影被流动的河水切开,映出一块发亮刺眼的破碎圆盘,避开反光朝水下看去,却是深沉的黑色,根本望不到底。
潼直起身子环顾四周,看起来正在寻找渡河的办法。我也顺着河的上游望去,企图找到稍浅的或稍窄的河道以供通行。
忽然,河的上游出现了一抹亮光,而且很明显,是某种灯光。
难道……还有其他人在这个洞中吗?
我取下头顶的探照灯,检测是否是灯光的反射所致。
随着探照灯被拿下,照亮前方的光束消失了,而那抹亮光依然还在!
潼也顺着我的目光向上望去,亮光越来越近,是一抹暖橙色的火光,正挨着岸边顺流而下。不过多时,火光就来到了离我们不远的河道中。
这时,借着手里的探照灯我才看清,那是一条小船,船头点着一根蜡烛,但并没有人乘船,只是自顾自地漂流着。
我和潼翻找背包里的工具,用锤子和可伸缩的长杆拼接成一个临时的钩子,等待着它飘到近处。
眼看着船来到眼前,我和潼伸出钩子钩住船沿,幸亏水流不急,船也很轻,小船没有脱钩。
潼将船勾过,我试探着踏上船头,船身微微摇晃,我脚一蹬地,一跃而上。
稳住身形,我看见船肚里盖着一块草席,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蹲下身,一手举着探照灯,一手掀起草席一角。
我看到了,草席之下,乃是一个男子!
他紧闭着双眼,面目苍白……
但望着这副五官,一阵熟悉到错乱的感觉却忽然袭上心头。
我向岸边抓着钩子的潼看去,而后不禁咽了口口水,喉头咕咚一声响。
这时,一阵冷风袭来,吹得烛影摇晃。
此时,潼的头顶探灯亮得刺眼,相比之下,他的面容则被盖在一片阴影之中。
我再看一眼卧在船上的人,
根本无法相信,但他,就是潼!
而在下一秒,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鬼使神差地朝船边的河水看去。
没了探灯刺眼的倒影,我看清了:
我,和潼,和船上的这个男人,全都一模一样!
一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涔涔冷汗在冷风中变得冰凉。
就在我的大脑停止思考,僵在原地之时,头顶忽然投射下一道狭长的光。
那光芒十分夺目,就算是投在船上的光斑也刺眼无比。
我下意识地将手挡在眼前,朝头顶看去。
我看到,此刻的岩顶就像一张被从中撕开的纸,狭长的裂缝在不断扩张,宛如日光般强烈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
但是从指尖的缝隙中,我仍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乌黑的,如同宝石般熠熠发亮的眼睛。
一双,就像等待了千万年那样久,
终于透过无尽遥远的时空,看向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