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沥听他说着,一只手放在我的头上。
我仰起脸,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道:“我想去看看她。”
他摸摸我的脸,用拇指轻柔的拂去我颊边的泪,“我陪你一起。”
“去吧,”张博士点点头,“你也知道,现在她决不能激动,别招她伤心。”
我站起身,偎着宋沥慢慢走出来。
我手指冰凉,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冷从心里钻出来,慢慢的漾到四肢百骸,说不上是痛还是怎的,整个人控制不了的哆嗦。
宋沥搂着我,轻声地在我耳边说没事。
我站到敏姨病房前,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推开房门。
一时间,我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昏迷了六年,不曾说过话,不曾睁开眼的敏姨,此时半卧在床上,拥着被子,正双眼炯炯的看着我,虽然脸色苍白,神色孱弱,竟是微笑着对我伸出手,“小爱……”
我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好疼,疼得我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可这疼是如此的美妙,这竟不是梦。
我连一声“敏姨”也叫不出来了。一下子扑到她的病床前,低头扎在她身前,双手拢住她,把眼泪都蹭到被子上。
“小爱,”她哑着嗓子,又叫了一声,一只轻抚着我的头发。
我咬着嘴边的被子,完全没法控制的呜呜哭着,全身一抽一抽的,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亲人。
我想不到,做梦都没敢奢望,居然还有今天。
她也不说什么,就这样揽着我,任我哭着。
我索性大声哭着,仿佛把这些年的辛酸、痛苦、无助都化作眼泪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宋沥静静的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也没有上来劝说。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的渐渐安静下来,双手胡乱擦干了眼泪,抬头冲着敏姨挤出一个笑容:“看我,我是太高兴了。”
敏姨捧着我的脸,细细的、近乎贪婪的看着、摸着,然后哑着嗓子,轻声说:“小爱,你长得这样好了!这几年,委屈你了。”
我用力的摇头,才干涸的眼睛又涌出泪来。
宋沥走到我身后,双手扶到我的肩上,在我耳边小声道:“好了,别哭了,你忘了医生怎样说的?”
我点点头,努力的想把哽在喉咙的硬块咽下去。
敏姨微笑着看向宋沥道:“好孩子,你是我们小爱的那个人,是不是?”
宋沥一点儿也没迟疑的点头道:“是。”
我揉了揉眼睛。
敏姨端详着他,慢慢的点头道:“好,好,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敏姨……”我轻声唤她。
敏姨冲我笑笑:“小爱,敏姨几年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你去帮我问问医生,我想吃一点点稀稀软软的粥?”
“好,好的。”我起身拿过外套,“我很快回来。”
关上房门,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敏姨把手放在宋沥的手上,像是要对他说什么话。
等我提着粥回来时,宋沥坐在门外的长椅上,默默地低头抽一支烟。
我以为敏姨有事。心怦怦的一下子跳到嗓子眼,紧步走到他跟前,却什么话都不敢问出来。
他抬头看着我一笑,“没事,她睡了。”
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我去看看她。”
宋沥忽然伸手一下子握住我的手腕,“先别去,陪我坐坐。”
我看了他一会儿,坐到他身边。
他不客气的伸过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仿佛很累似的整个人靠着我。
“怎么了?”我乖乖的任他倚着,“敏姨刚刚跟你说的什么?”
“没什么。”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掐熄了烟,双臂环过来把我整个人抱住,微不可闻的喃喃自语道:“我该把你怎么办呢?”
我侧过头去看他,心里乱七八糟的,一时间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静静的对视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些无可奈何的轻笑:“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你这种眼神,实在让我很有冲动。”
“呃。”这是什么时候,他居然说这些。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敏姨不想要特别护士照顾,我几乎住到医院里,敏姨精神很好,我偶尔会推她出去晒晒太阳,宋沥也每天必到医院。
他和敏姨相处十分融洽自然,像有很多年的交情。常常我打水打饭回来,看到他们言笑晏晏的闲话家常,我十分窝心。
这世界上我最在意的两个人,他们现在都好好的待在我眼前。
我还祈求别的什么呢?
一大清早,敏姨似乎心情格外愉快,我趁着太阳还未太浓烈,推她到花园里逛逛。“小爱,”敏姨示意我坐到一旁的凉椅上休息一会儿,“能和你这样出来走走真好。”
是啊,我到现在,还经常以为这是做梦呢。
给她拉拉腿上的毯子,“敏姨,你这几日精神越来越好了。”
敏姨没说什么,拉著我的手摩挲了一会儿,微笑道:“看到你这样,敏姨真替你高兴。”
“您说什么呢?”我半蹲在她身边,仰着脸笑道。
“傻孩子,你还记得敏姨跟你说过的,幼年时无论怎样,将来自己组织一个美满的家庭,都补偿的过了。”
我点点头,那时我整晚不能入睡,敏姨把我抱在怀里,像对待小娃娃似的,哄着,安慰着,告诉我说,小爱,将来一定会有一个人好好的疼爱你,把你所承受的一切的委屈和亏心都补偿回来。
这句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对于我是图腾一样的存在,无论我经历了什么,我都想着敏姨说过的这句话,于是觉得生活仍然有希望。
敏姨捧住我的脸,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眼圈红了,“小爱,敏姨实在是舍不得你……”
我傻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敏姨,您怎么了,您千万别说这种话吓我。”
敏姨擦了一下眼睛,勉强笑了一笑,慢慢地说:“傻孩子,我这是高兴。我的小爱终于找到对他好的人。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他,而那孩子,虽然眉梢眼底有些心事,但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的追着你转。”敏姨歇了一会儿,长长吐出一口气,又说:“小爱,事到如今我只想你记着,将来,无论你和宋沥怎么样,你都得快快乐乐的,强求不来的东西,就让他去;你只想着,‘敏姨看着我呢,我得高兴’。知道了么?”
“嗯。”我重重的点头。
我知道了敏姨,我会永远记着。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敏姨午睡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她走得十分安详,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我悲恸不能自已,完全没有心情和精力管别的事。宋沥忙前忙后,帮我将丧礼打点得十分整肃;我没要他的钱,花光自己的积蓄为敏姨买了一块小小的墓地。
我把自己蜷在窗台上,靠着凉凉的玻璃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出神。厚厚的窗帘把我与卧室隔绝开来,罩得密不透风,这样的小环境让我没那么难受。我的脑子木木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一晃眼,敏姨已经离开我一星期了,我又开始整夜无法入睡。我强迫自己做一些事来分心,可是总没办法坚持很久,对什么都恹恹的。
似乎我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让脑子保持空白,一个人发呆。窗帘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忽然哗的一下,窗帘被人大力扯开。
我知道不会有别人,懒懒的动都没动。宋沥背光站着,室内柔和的光线为他镀上一层光边。
他站了一会儿,十分温柔的轻声说:“怎么又在这里?还光着脚?都冰成这样。”他握住我的脚,渥了一会儿。然后把我从玻璃窗那一侧拖过来,按在他胸膛上。
我瑟缩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你去睡吧,我就想在这呆一会儿。”
“我陪你。”他的声音低沉沉的从胸腔传来。
我无可无不可的靠着他待了一会儿,“进去吧,我有些冷。”总不能让他一直站在这里。
他把我横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自己到楼下端了一杯牛奶上来给我。
我捧着温热的杯子,喝了一口,滑软的暖流一点点淌进我心里。
他看着我喝,一只手摸摸我的头发,“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我勉强喝了半杯,实在咽不下去了,抬起脸勉强冲他笑了一下。
他眉头微动,用手指擦去我唇边的白渍,接过杯子放在一边,“你困不困?”
我摇头,“精神的不得了。”
他注视着我,眼神十分复杂,然后慢吞吞的、有点迟疑的说:“跟我,说说你的事,你小时候。”
我心中砰的跳了一下,看着他,“你想听么?你想知道?”
他眼神幽幽的,深不见底,他看着我一字一字道:“我想知道。”
“好吧,我,从来也没当人讲过的。”
“我从懂事起就能感觉出来,我和姐姐是不一样的。
柳家从上到下都知道,大小姐是掌上明珠;二小姐是一粒花生米。
姐姐从来不带我一起玩,爸爸,我是说柳世权,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