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回学校时，已快十一月底了。
回来的小鱼依然戴着她那顶棕色羊毛呢贝雷帽，头发也还原来一样，又黑又直，没有半点变化。
若说她有什么变化，大概是她比以前活泼了些。这次回来，小鱼比以前精神多了，笑起来也更有力气。
关于她的病，她不说，苏杭也从不问。当其他同学问她去做什么了，她便说去北京找老师学画去了。
“又是一个不安分的艺术生。”于楠打趣道。
小鱼回来，欧阳祯心里的石头可算落地了。他问小鱼是否看到了他的QQ好友申请，小鱼抱歉说她最近没上QQ。
思涵见欧阳一直倚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鱼，便笑着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同桌就像得了相思病，整天魂不守舍的。”
听了这话，小鱼立刻低下头，脸上的红潮从脸颊涨到耳根后。
欧阳赶紧抢过话，解释道：“没有的事，大家都是同学，我就是关心一下。”
“少来，程呦呦从开学就没来上学，也没见你问过一句。”她带着一种嘲讽的笑，和于楠两个挤眉弄眼的。于楠见状也附和着思涵开欧阳玩笑。
苏杭见状，觉得这俩女的太无趣。她看了还有一会儿才上课，便叫着小鱼出去走走。
她们刚下教学楼，欧阳也从后面跟上来。他腼腆地挠着头，傻呵呵的笑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苏杭知道欧阳下来，肯定是想关心小鱼的。她主动从小鱼的左侧换到右侧，让欧阳和她挨的近一些，但一直和小鱼牵着手，这样三个人就不会有什么误会。
小鱼向欧阳解释她这些天没看QQ，并非常真诚地感谢了他的关心。欧阳这家伙平时挺贫的，这会儿，就知道傻笑。苏杭见他那表情觉得有趣，也抿着嘴偷笑。
青春时候的喜欢大概如欧阳这般，直接又生涩。小鱼在时，他目之所及都是和她有关的景色，小鱼不在时，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与她有关的消息。
一周后，在青岛拍戏的程呦呦终于回来了。她一回来，就兴冲冲的跑到苏杭桌位上去找她。
刚巧呢，苏杭上厕所没回来。小鱼一看到这个气质出众的女生，有些腼腆地笑着说：“你就是苏杭常提起的那个既漂亮又讲义气的朋友吧？”
呦呦点点头。还没来得及问她是谁，小鱼便接着说：“你不在的时候，苏杭每天都要和我提起你。讲起你的种种好处。我早就想认识你了。”
呦呦一听苏杭向新同学这般夸赞自己，开心又傲娇地摇着头，问小鱼：“没想到，我不在的时候，苏小杭那么想我。”
苏杭从厕所回来，快到座位时才看到程呦呦，她惊喜地跑过来，还没来得及问候，程呦呦便抱住她，在她脸上深深地亲了一口。
原本还挺惊喜的苏杭，以下很惊吓。她皱着眉想擦脸当着程呦呦的面又不好意思，手在脸上摸了两下，一副嫌弃的样子看着程呦呦不知该说什么。
“哼，小样，还嫌弃我？”程呦呦将胳膊搭在她肩上，头靠在她头上，哈哈哈笑起来。
“不是嫌弃，这大庭广众之下……你……多不好？”苏杭委屈巴巴地嘀咕着，呦呦和小鱼听了又笑起来。
晓鸥坐在座位上看着她们那么开心，心里既羡慕又伤感。自从苏杭退出她们（思涵、晓鸥）的友谊圈，她在学校里的快乐就更少了。
她在家里的生活原本就压得她喘不过气，如今在学校里，每天要面对思涵这样一个爱说长道短的同学，原本就灰暗的心灵又蒙上了一层新的忧郁。
她说不上思涵究竟是自卑还是骄傲，每当她在她面前嘲讽别人的时候，晓鸥在心里也是看不上她的。只是她什么也不说，默默的听着，久而久之，她觉得这一切真像是个笑话。
如今她生活中最后的一点光亮就是那些书了。现实世界的痛苦，让她在书中的虚拟世界中找到了一块小小的安身之处。但随着课业越来越多，妈妈将她心爱的书全都锁起来了。如今在她眼前的仅还有一本《傲慢与偏见》，她读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很珍惜，她怕读完了，她人生中所有的光亮也都消失了。
呦呦、小鱼和苏杭三个，性情很相投，小鱼虽然不似她们那般活泼健谈，但很能发现两人身上的幽默。
她们三个在一起，总能想出很多好玩的事情。程呦呦喜欢演戏，这次回来经常拉着她们俩和她一起演某些电视剧里的情节。
那时，《一起来看流星雨》大热，程呦呦有时扮演慕容云海，让苏杭扮演楚雨荨，有时扮演端木磊。
“喂。”
“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
……
“你是猪啊。”
“关于你是猪的这个想法，是典型的词汇缺乏症的表现，要我教你们吗？你是猪，可以延伸为你是野猪、豪猪、花猪、光猪、蠢猪、笨猪、乌克兰小乳猪、猪八戒。你是圈养杂食的懒惰生物体，你是星光灿烂下一只绝望而孤独的动物，是永远飞不上蓝天的蠢猪。”
关于“你是猪”这段台词，苏杭总是记不住，她最后总会换成“你是所有种类的猪”或“你们全都是猪”这种概括性的话。
加上程呦呦滑稽的渲染，她们总是逗的周围人笑地前仰后合。
小鱼以前用手捂着嘴笑，如今在她们两个的感染下，也学会了仰头大笑。但她每次笑的时候，总会伸出一只手扶着帽子或笑完之后按一按帽子。
高二体育课有几节课要学习急救知识。有一堂课是让同学们实操溺水急救、心肺复苏、海姆立克急救等知识。
那堂课在学校体育馆，同学们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两两分组。一般同桌是同性的都自动一组，同桌异性的便自由组合，南一和欧阳祯选了彼此。
一开始老师先找了几个同学做示范，接着要一组一组的考核。考核成绩还要计入期末考试。
只要和分数有关的东西，苏杭都会认真对待。那时她才不知道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也不在乎。但分数确是她唯一在乎的事。
同学们虽然都是同性一组，但还是很放不开，毕竟是真的要嘴巴对着嘴巴吹气，即使再是朝夕相处的同学，也会觉得很尴尬。
南一和欧阳祯做时特别搞笑。欧阳祯扮演施救人时，南一躺在地上一直笑。欧阳祯很认真地给他做心肺复苏，他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来，五官因疼痛拧巴到一起，捂着胸口对欧阳祯道：“靠，你是救我还是杀我，轻点，你这手劲，不出五下我就见阎王了。”
“行行行……”欧阳祯敷衍地冲他笑笑，一把将他按在地下继续做。
到做人工呼吸时，南一紧闭着眼睛，同时紧闭着嘴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欧阳祯捏着他的鼻子，用手掰他的嘴掰了好几下都没掰开。
体育老师站在边上，打趣道：“再掰不开，他就死球儿了。”
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终于掰开要做了，南一突然从兜里掏出一盒绿箭口香糖递给欧阳，道：“伙计，吃颗糖在弄吧？清新口气，不留痕迹。”
“黄金四分钟，哪有功夫吃口香糖啊。”
说完，他冲着一边深吸一口气，将南一死死地按在地上，给他进行了人工呼吸。作为被施救人的南一，躺在地上，露出一副“人间不值得”的绝望神情。
“我的初吻啊~”
这俩活宝，逗的大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光他俩演练时状况百出，其他同学也差不多。
轮到小鱼和苏杭时，小鱼偷偷告诉苏杭她身体不大好，让她做心肺复苏的时候轻一点。苏杭同意，老师似乎对小鱼很不严格，她只要做做样子通过就可以。
轮到小鱼给苏杭做了，她在给苏杭做胸部按压的时，需要双膝跪地俯下身子。她尽量用力帮苏杭按，但是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来回推搡，一个人撞到小鱼身上。她半个身子越过苏杭趴在地上，她头上的帽子和那又黑又直的长发一同落地。她苍白的头颅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苏杭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便感到手背上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抬手一看是几滴深红的鲜血。她还来不及去想是哪里流出的血，就见小鱼挣扎着半撑起的身子倒在了她身上。
一时间场面混乱。有围观的，有打120 的，有去找校医的。苏杭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当她看到南一打电话时，便冲他喊道：“快……给班主任打电话。快点……”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
围观的人一层接着一层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苏杭和小鱼两个围在里面，好像一道厚重的人墙。体育老师见状，立刻吹着哨子驱散人群。但看热闹的还是一个紧着一个往着涌。程呦呦抓起手中的校服，像赶苍蝇一样，吼叫着让他们离开。等人群渐渐散去，她筋疲力竭地坐倒在苏杭和小鱼身边。
苏杭抱着昏迷的小鱼坐在地上，哭着呼唤她，帮她止一直往外流的鼻血。
她的手上、蓝白色的校服上沾上的血迹，像红光散落的斑驳，冰冷地交错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班主任带着医务人员和担架将小鱼带离了体育馆。她和呦呦追出去时，救护车已经驶离了体育馆。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摸着眼泪，呦呦拉着她的手，见她吓的面色惨白，便安慰她，给她擦眼泪。
“你不要哭，小鱼会没事的。她可能只是贫血，或者低血糖。”
欧阳和南一和站在她们身边，陪着她们。
“可是……她的头发？”这时众人才意识到，小鱼的发套和帽子还在苏杭手里。
这两件东西，将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摆了出来。无论在如何安慰，也无法消除对小鱼的担心。
后来南一给班主任打电话，知道小鱼在哪个医院。征得班主任同意后，他们几个连假便跑到医院去看小鱼。
他们四个到医院时，小鱼已经醒了。小鱼的爸妈对他们表示感谢。
小鱼的父母，是那种非常很善良淳朴的人。平常，苏杭见到他们时，他们总是亲和地向苏杭问好。今天在医院，当苏杭以这样一种方式和他们见面时，发现他们脸上的光被担心和疲惫淹没，于阿姨的眉心处因忧愁而生成的竖形褶皱，犹如岁月的刀片划下的一道疤。
苏杭和呦呦隔着病房门上的竖条玻璃看着她，拉着手哭起来。陈阿姨来安慰她们，明明最应该安慰的人是她。
“好孩子，别难过。没事的。等一会儿大夫让进去了，你们就可以进去看她了。她刚才还问我有没有吓到你们。”
听了这样的话，两个人更难过，她都这样了还担心她的朋友有没有被吓到。
呦呦帮苏杭擦擦眼泪，也用指尖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悄悄告诉苏杭，“一会儿进去，不要哭。这样小鱼会难过的。”苏杭点点头。
医生从病房走出来时，小鱼在病床上笑着向她们招手，医生出来后对他们说：“病人请你们进去。”
小鱼的妈妈也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小鱼左边胳膊上打着点滴，右手食指上夹着夹子。心电仪上的绿色波浪线跳动着。当大家走到她身边时，她脸上露出一种不自然的羞怯。但她仍笑着，努力掩饰着她赤裸的头带来的羞怯。
见到他们，小鱼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哦，吓到你们了。”
呦呦笑着说：“傻不傻，你都这样了还担心我们。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活蹦乱跳的。”
小鱼无力又无奈地一笑，说：“有没有一种电视剧情节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错位感？”
“有点。”呦呦说，“但人家女主都是先很做作的发出点信号才倒下，哪像你，默默无声地就昏倒了。”她说时配上动作，原本有些压抑的氛围一下活泼起来。
小鱼躺在床上笑的很开心。
“哦，我下次晕倒前一定像你刚才那么。”小鱼笑着说。
“呸呸呸，才没有下次。”苏杭一脸紧张的说。
氛围因苏杭的紧张也变得紧张。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鱼突然问大家：“我脸上会不会长斑？”
“啊？为什么？”欧阳问。
“因为刚才苏杭的唾沫喷到我脸上了啊。”小鱼有气无力说完，逗得大家又笑了。
“哎呦。杜小鱼，你真是跟程呦呦学坏了。”
苏杭尴尬地红着脸，哭笑不得。
大人们看到他们几个有说有笑，虽然小鱼现在身体还比较虚弱，但他们从她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明亮。
于阿姨感概地说：“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她一定要回学校去。”
临走时，他们每一个人都鼓励小鱼，告诉她要好好听医生话，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你好了，快点回学校，你不在，我们都会很想你的。”
“对啊，尤其是欧阳。对吧？”临走，呦呦也不放过欧阳。
欧阳红着脸，点点头。
小鱼也点点头。
回学校的路上，他们四个讨论了一下小鱼的病情。南一开学第一天就知道了。周老师告诉他小鱼的情况，以防她出了状况，没人知道她的病。他们三个虽然怪南一不告诉他们，但也理解。知道小鱼的病情后，他们便开始谋划，能为小鱼做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