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陈玉郎么?那可是近水楼台年轻一辈当中赫赫有名的修士,人人都知道容先生有意将其培养成近水楼台的下一代楼主。”
魏假人夸口道:“陈玉郎之所以有如此修为,可全仰仗咱们商先生平日里指点迷津。”
宋问海点头道:“陈仙长算是我的恩人。”
魏假人微微一愣,旋即大喜道:“果真如此?那小郎君……不,小岛主可算是咱们的熟人了。”
“小岛主只管放心!”魏假人分外真诚地道:“待会见了商先生,我必定替小岛主讨个情面。价钱上,怎么也得贵……呸!便宜点!”
宋问海乖巧地道了一声谢。
在此之前,他为了挽留住这位假仙人,已将自身来历全盘托出。
虽然这位假仙人的言行太不着调,但他并没有半点受骗上当的不安,反倒对那位商先生更为的期待。
毕竟……小岛主以前和他说过的那些仙人故事里,真正的高人往往都不太正常。
…………
一栋依着青莲河的两层小楼前,两人停步于此。
伴着一道年久失修般的推门声音,宋问海的目光投入屋内。
屋内狭窄,四下里几无摆设,唯有一扇绣着半亩莲池的绸面屏风还能入眼一看,屏风的两侧各摆放着一盏青鱼背拖的铜制油灯,虽然形式不错,但灯火微弱,仿佛内里的灯油已然见底。
小楼内里实在有些寒酸。
就在推门声响起的同时,透着灯火的绸面屏风后,一道原本侧卧于地的身影,似乎是被推门声所惊扰,在短短数息内,迅速起身并调整身姿,一面捡起头巾戴上,一面拨弄了几下胸前松散的衣襟,最终面对屏风岿然不动地正坐起来。
此人的反应,尽管已经足够迅速,但因是唯一的着眼之处,宋问海难免将这番动静尽收眼底。
“商先生似乎不是一位老者。”宋问海有些意外。至少在小岛主的那些仙人故事里,世外高人通常都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白髯老者。
魏假人尴尬地一笑,语重心长道:“商先生今日有些困倦,原是不愿见人。若不是小岛主的遭遇太令人伤怀,我也绝不会领你前来。”
“小子必牢记前辈恩情。”宋问海恭声道。
魏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冲屏风后的商先生道了一声师兄后,便将宋问海的来历所求,简略地说了一遍。
半晌过后,魏假人一面说完,一面抬手指了指屏风前的苇席。
宋问海自然懂得礼数,便怀着谒见世外高人的心情,走到屏风前,跪在粗糙的苇席上,磕首行礼道:“小子宋问海拜见商先生。”
“依魏师弟所言,你父亲是南海问心岛的岛主?”屏风后传来商先生的声音,清朗而平和,颇为出尘。
宋问海面带悲意,抬头道:“自曾祖起,三代都是问心岛的岛主。去年父母遇害,我便装作鬼奴,随着近水楼台的船队来到中土。”
商先生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劝告道:“以你眼下的情形,或许可以去找近水楼台的容先生。”
“恕小子直言,虽然近水楼台盛名在外,但于南海也是鞭长莫及。”宋问海以一种少年鲜有的沉着语气道:“何况问心岛不过是千岛之一,虽非末流,却也不是什么膏腴紧要之地。即便那位容先生是个嫉恶如仇的好人,又岂会为了区区问心岛,替我报了家仇。”
“确实不会。”商先生略作沉吟,“所以你想修行,凭一己之力,替父母报仇?可也恕我直言,胆敢侵占问心岛,你的仇家想来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我必须要修行!”宋问海倔强地反问道:“难道身为凡人,就有机会报仇么?”
“确实没有。”商先生有些感叹地道。
但就在下一刻,他又换作万分遗憾的语气道:“纵使你踏上修行路,非十数载难得大成,至多也不过玄体境。虽然我可以勉强赊账,但我对你将来会很有钱这件事,深感怀疑。”
宋问海神色一愣,完全没想到这位商先生真得是一位市侩之人。
好端端地说着,怎么就突然提起钱了。
他按下心中涌起的失望,一并丢去对世外高人的那份敬慕,忽然倨傲道:“我天赋极好,只要有人指点,区区玄体境,不在话下!”
不知为何,商先生戴着的头巾忽地歪了一下。
“少年郎,此处虽无风,你也千万别站起来。”听到如此狂言,商先生不免有些轻蔑道。
虽然修行境界的叫法在修行典籍上各有不同,但总归都是分为六境,其中最简单直白的分法便是:净体,灵体,真体,玄体,仙体,圣体。最后两境,又被依次称为假仙和真仙。
修行艰难,每一境的提升都非易事,不过算得上分水岭的,非玄体境莫属。
整个近水楼台每年出没的玄体境修士也未必能超过百人。
腾地一下。
宋问海猛然站起身子,不服气道:“我天赋真得很好!以我的资质,大可以半月得净,三月成灵,一年达真,三年通玄!”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屏风后传来。
“修行者的资质以先天灵脉的数量为高下。所谓百脉之下,不堪修行;千脉资质,心识通明;三千禀赋,天宠地幸。”
得了严重风寒的商先生既是犹疑又是期许地道:“不知道小岛主究竟有多少灵脉?”
“差不多就三千吧。”宋问海不以为意道。
然而此话一出,小楼俱静。
三代以降,天地灵气日渐枯竭,修行者的资质也相应地日益堪忧。秦汉往后,便渐渐有了‘三千禀赋,天宠地幸’这样的修行俗语。其实,三千灵脉并非是真正的惊世资质,在一些久远的修行典籍里,甚至有过万灵之体的记载,但对于如今的修行界而言,三千灵脉无疑已属凤毛麟角,百年难遇。
宋问海既然说出这句话,自然不是信口雌黄。灵脉资质这种事情无法作假,一试便知。
魏假人闻言惊得发髻直堕,快步走到屏风后,于商先生身畔附耳道:“老天开眼!以这小子的资质,夺回岛屿未必是难事。问心岛虽不是大岛,但好歹也是一岛,不知有多少中土稀缺的修行宝材。还愁没钱么!”
商先生听了那话,先前的寒病却仿佛已病入膏肓,半晌也没反应。
“别惦记人家的灵脉了!”魏假人暗中掐了一下他的肩膀,“加钱要紧。”
商先生吃痛地回过神,脸上尽是不平意,低声幽幽地道:“三千灵脉……这也太气人了。”
魏假人又嘱咐一遍,回到宋问海身边,大义凛然地道:“小岛主且放宽心,商先生必定倾囊相授。”
“修行之门,黄白开路。”商先生仍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不知道小岛主愿意花多少钱学习修行法?”
宋问海突然又跪于苇席上,郑重行礼道:“倘若商先生真是修行名师,他日报了家仇,小子愿将问心岛拱手奉上。”
听到这句话,屏风后的商先生,脸上沮丧一扫而空,体内寒病也瞬间不治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