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梅在此睁开眼睛的时候,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又回到那个可怕的府邸去了。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四周,准备找点东西作为武器——哪怕是一根绳子也好。
房间的摆设十分雅致,让她想起了揽香阁里自己的那间屋子,没有奢华的装饰和带着药味的熏香,空气中弥漫的是一股清甜的花朵气息,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她身上原来那间脏兮兮的衣服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柔软的棉质长袍,床底下放着一双干净的绣花鞋,白色缎面,上面用彩色的丝线绣成几只梅花。
她不禁从床上起身,将鞋穿上,大小刚刚合适,底部的柔软触碰到心里,仿佛从中升起一丝暖意。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不急不缓。
秦梅有些慌乱,她环顾四周,看到床边的几案上放着一枚簪子,便将其拿在手中,以防不测。床尾有着一扇巨大的屏风,上面描绘着不知何处的山水景色,将秦梅所在的位置很好的隐藏起来,若是偷袭,有很大的机率能够成功。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攥紧了手中的簪子,就等那人露出身体的一刹那,刺向他的脖子。
可没想到,那人在屏风面前挺了下来,似乎是知道了秦梅的打算,
“梅儿,你醒了吗?”
这熟悉的声音,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是阿淮。
她将簪子收起来,从屏风后面慢慢走出,看到了一身白衣,模样俊美的少年,他的容颜并未被时间改变一丝一毫,那双眸子还像当年那般明亮纯净。
“阿淮。”她喃喃道。
他走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心里满是愧疚和悔恨。
她眼中的泪水奔涌而出,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哭得汹涌澎湃。
他抚摸着她的短发,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这一刻,妒忌和怨恨全都消失,他的眼中只有她的模样。
“梅儿,都怪我,没有早点去找你。”他声音温柔,心中的愧疚却越来越深刻,他知道,这种感觉再也无法消失。
那日,他明明看到李由带着她来到了王城郊外,之后她便只身一人进了王城。他没有理会,将自己关在自己幻化出来的府邸中,四周的结界让将此地彻底的与世隔绝。
结果,在此见到她的时候,是她衣衫褴褛,被王城的士兵赶到了荒郊野外。
“只要见到你就好了。那个酒馆,是你变出来的吗?”秦梅脸上的悲伤逐渐消失,心想着好不容易见面了,不能哭哭啼啼的。
“嗯…我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你……你受苦了。”
“我没事啊,倒是阿淮你,应该已经顺利渡过天劫了吧?我之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被天雷劈成了原形……如今你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说到这,秦梅低下头,似乎在回忆什么,“青墨,师父,还有李由师兄,他们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我除了找到你,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阿淮怔怔地看着秦梅,哪怕如今她的记忆支离破碎,也一直想着要找到自己,可他却做了什么?
嫉妒蒙蔽了他的眼睛,如今的他,不管用尽什么办法,似乎都无法弥补自己对她的亏欠。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像是下一秒她就要消失一般。她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一个不知道争取,只知道等待的懦夫,还打着对她好的借口,其实是害了她。
“阿淮,你说过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这样的话吗?”秦梅试探地问道,虽然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事,但想必说出这种话的阿淮,一定很难过吧。
“那是气话,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秦梅听了之后,脸颊不禁泛起两朵红云。
她不敢告诉他自己经历过的事,也不敢抱怨他什么,因为不想失去,所以隐瞒,算是欺骗吗?
她不知道。
当她被关在府中的那几天,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死,可那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阿淮的脸,也许,这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吧?她想见到他,哪怕是临死前见一面也好。
可等真正见面之后,她却开始担惊受怕起来,如果阿淮知道了她所遭受的对待,会不会嫌弃她?没有了清白之身的女子,大部分都会选择自刎,而她却选择了活下来。
阿淮注意到了她脸上复杂的神情,
“梅儿,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秦梅突然回过神,“啊,没…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一切跟做梦一样。”说完,露出了一个笑容。
阿淮看着她这可爱的样子,与千年前的宁怜月判若两人,看来,千年前的回忆已经被她完全忘记,如今在秦梅心里,只有她和阿淮这个名字所发生的过往。
在她心中,没有千年前的纠葛,只有这一世的单纯和天真,这样的她,无疑是幸福的。
“梅儿,走吧,我带你转转。”说完,他拉着她的手,走到门外。
在走出房间的一刹那,秦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条巨大的瀑布挂在他们面前,水流不断从高处落下,发出有规律的声响。两旁的青山连绵不断,茂密的树生机盎然,在秦梅脚下,是柔软而真实的草地,一条青石砖铺成的小路通往瀑布下方的水潭。
秦梅沿着小路来到了水潭边,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她瘦小的身影,她伸出双手往水中捧了一下,水清凉而湿润的触感,让她难以置信。
“阿淮,这些,都是假的吗?”秦梅忍不住问道。
阿淮走到她的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些景象虽然是幻化而成的,但能够看到,听到,触到,那它就不算是假的。”
秦梅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可惜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并不能用这样的说法去解释,如果忘记了就等于不存在,那她所珍惜的一切是不是都没了归宿?
可转念一想,如果忘记了就等于不存在,那她所经历的那些伤痛是不是就烟消云散不必在意了。
她将手中的水弄到脸上,头发上,似乎想把自己清洗干净。这湿润的感觉真实而美好,她看着自己水中的面庞,总觉得在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有一些东西正在发生改变,比如她曾经的单纯和天真。
之后,秦梅便在这幻境中住了下来,这里与世隔绝,却美不胜收,宛如他们二人的世外桃源。
阿淮的书房之中,放着一把古琴。当秦梅看到时,脑海中很快出现了关于这把琴的记忆。
“这是,项如天送给姐姐的那把紫檀琴?”秦梅忍不住问道,一边忍不住在古琴前面端坐下来,开始轻轻拨弄琴弦。
“是啊,这琴废了我一个朋友的修为,若不是项如天砍了他的枝干,如今他早已化成人形了,之后我费了些力气将它拿了回来,梅儿有兴致的话,不如演奏一番?”
“我试试吧,毕竟很久没碰过亲了。”秦梅说完,想起了在挽香阁练琴的那些日子。师父总说自己像她,不善舞文弄墨,对弹琴却有一番灵性。
想到这,她将纤细的手指轻放在琴弦之上,心念一动,流水般的琴音从弦上缓缓流淌下来,声音低沉而婉转,像是女子呜咽的哭声。
旋律一转,这哭声顿时化为了愤怒之音,高亢而急促,像是喷涌的泉水,又如溅起的浪花。最终却归于一阵温柔而悲凉的平静之中,辗转,悠扬。
阿淮在一旁听着这样的曲子,似乎感受到了秦梅的心情,他更加确定她对他有所隐瞒,也开始怀疑秦梅独自一人在王城的这些日子,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秦梅在不知不觉中落下了几滴泪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她在琴上发泄着自己无法言说的情绪,不禁感慨当年的勤学苦练没有白费。
虽然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零散不堪,但从不曾忘记在槐树下的那个教她下棋的少年,还有带她明白人生道理的师父。
可惜如今不复当年,中间空白的这些年,似乎都不及现在的她这般绝望、痛苦。
一曲终,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发现阿淮正眉头紧皱,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梅儿,你告诉我,你独自去到王城的那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梅慢慢低下头,始终还是瞒不过去吗?她咬了咬嘴唇,面露难色,那些可怕的回忆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她如何才能说得出口?
她的眼泪留得更加汹涌,虽然已经过去很长的一段时日,那记忆却永远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永远不会被时间所掩盖。
阿淮慢慢来到秦梅身边,俯下身,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唇。
他将自己的额头靠在她的头上,利用灵力去看她脑海中的画面,他看到她双手被人绑住,放在一间大床上,其中点着被下了药的香炉,丫鬟,仆人,安静得像是活尸一般。
到了晚上,他看到一个男人猥琐地解下自己的衣服,在她身上做着苟且之事,她却无法反抗。
这些画面如同锋利的刀刃割在他的心上,他无法想象她是拥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够在最后用束发的缎带将那个男人勒死在床上,然后逃出府邸。
他不知道看似光鲜亮丽的王城,竟然如此肮脏,酒馆给客人下药,抢夺财物,富家子弟为所欲为,五人组织,王城侍卫表面威严,实际上对乞讨之人竟如此残忍。
“阿淮……”秦梅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抬头,看到她眼中折射出来的恐惧和担忧。
“你都知道了,对吗?”秦梅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见他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