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稳稳过了年,傅晏心里倒是急了起来,找傅太后叨叨去。
“唉,这小时候,孩子们都听咱的,等他们长大了,咱反倒多少要看些他们的脸色,你若劝得动你女儿,你去劝,本宫是好话坏话都说尽了,能用的法子也都用了,她不悦意,我又有什么办法。”
“唉,我也劝她,可她更不听我的呀!那皇上呢?皇上总还是听您的。”
“自从朱博出事,他还听我几句?我自己也摸不清,不过拣些清和的说罢了。”
“那,您看,能不能从董贤入手,这妖货天天黏在皇上身边,名声不好,后宫也无宠,皇嗣都是个问题。”
“他?本宫哪敢呢!”傅太后撇了下嘴:“皇上喜欢他正在兴头上,谁敢碰他?唉——何况我冷眼瞧着,也不觉得他们真怎么样了,谁知道呢,宫里传来传去,总会添油加醋变了样。唉,自从入宫,恐怕是政务繁累吧,他就少笑寡言的,有时见那董贤倒是能哄他开心,你又让我如何忍心!想来皇上本就体弱多病,若硬拆了他们,怕是翻脸不说,还要大病一场,如何了得,我劝你也别打鬼主意。”
“是,是。”
傅太后看了他一眼,抚着自己的袖子接着说:“只要他不再与咱们置气,终究还是更亲近咱们傅家的,董氏就算现在再风光,也不会及咱们长久。”
“是,是。诶,太后,您还记得息夫躬吗?”
“咱们同郡的?长得挺壮丽的一个小伙子?”
“对对,他来京有段时间了,我想给他再往上举荐举荐。”
傅太后莞尔一笑,道:“那是好,只是我现在不好管这些事,你们自己做去。”
“此人品格极佳,又勤俭好学,踏实肯干,是有能臣之范的。”
“那极好!不过现在的丞相平当,御史大夫王嘉皆是师丹一类的人,唉,想让息夫躬出来,恐怕要一鸣惊人才行。”
“平当上了岁数,三天两病,依我看不过是填个空罢了,政务上用的还是朱博留下的那一套,前几天皇上不是还笼络宗亲,封了广德夷王弟为广平王嘛,而且这祭祀也改回甘泉、汾阴了,不听俗儒那一套了嘛……您说呢?”
“是,可把俗儒提上来当重臣是皇上在表明他的态度,哼。但真金不怕火炼,就看这息夫躬的光泽有多夺目了。”
“嗯,是。”傅晏接着又说了一些朝中之事,见太后不想多谈,遂扯了会儿闲篇,正说笑着,忽听外间正殿方向有人呼叫,一时有人来报,竟是正殿失了火,油灯翻了,点燃了柱子,好在发现得及时,几桶水灭了它,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你们知道那起大臣能拿这失火做多少文章!并无大碍?你们是没什么大碍!谁当值!这么不小心!怎么就翻了油灯!当事的罚三个月俸钱!其余人等罚一个月俸钱!已是开了恩的!”
“诺诺诺……”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谁这么不小心,太后罚得太轻了。”
“唉,偏是什么事都爱往一处赶,这件事还烦着心,那件又来了。”
“太后您别多想。”
“怎么不多想。唉,算了,您先回去吧,我去正殿看看,审审他们。”
大臣有上谏提到这件事的,皆被刘欣压了下去,终究桂宫里是太平的,傅太后也安下了心。
三月间,丞相平当病逝,王嘉任丞相,后来有彗星出现在河鼓星旁,又是一封封的上谏,众说纷纭,刘欣真想梦会神明,问问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可他又怕神明反问,他想干什么,忙碌一场,却似什么都没有做,曾经笃定,却似什么都做错,以为是真的,却好像是假的,即使是假的,也依然放不下。
如今他最期盼的就是五月,董贤二十岁的生日,要加冠了。他已想好了董贤的字,“圣卿”,圣卿圣卿,圣上之卿。
终于到了五月,那加冠礼办得好生盛大。刘欣很满意。那是他喜爱的人应当得到的尊荣。
“那边的一树花开得真旺盛。”
“那是张骞从西域带回的石榴树,如今已亭亭矣。”
翌日,他和董贤坐在亭上闲聊着天,一时侍医端了药来,刘欣看着药,微微皱眉,让侍医把药放下,打发他下去。
“你说,如果鸟儿生病了,它会吃药吗?”
“那你得召只鸟过来,问问它。”
刘欣倚着栏杆,看那白色的飞鸟从池上掠过,笑了一下:“朕猜它不吃,山高水长,一跃而过,比翼双飞,了无牵挂。诶,圣卿,你总在朕身边,家里人会不会想你?”
“嗯……”董贤不置可否地低下眉眼,微呡起粉嫩的嘴唇。
“你这番模样甚是惹人怜爱。”刘欣看着他,柔和地笑道。
董贤抚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痴痴笑了起来。
刘欣眼中充满笑意,拿起药看了看,反手倾入池中。
“诶诶诶!君上!你怎么倒了呢!”董贤伸手去拦,却只抱下一只空碗。
“太苦了,不想喝。”
“那我喂君上喝好不好。”
“朕只需你养尊处优的,这种下人做的事,不要你做。”
“你总是什么也不让我为你做。”董贤的神情忽有些忧戚了。
“陪着朕,就够了,有你在,朕才不觉得孤独。”刘欣向他笑了,拉他起身,把空碗放到宫女端的木盘子上:“朕喝完了。”又对董贤道:“走吧,我们去转转。”
“你不能这样!要好好喝药,喝下去!这怎么是喝完了呢,这是倒完了!”
“好,以后在你面前,朕就喝下去。”
“你耍赖!侍医让喝就得喝。”
看着董贤那一脸急色,他不禁笑了,昂头向前走去。
“那你不会一直陪着朕嘛。”那言语里有着挑衅式的暧昧。
“好呀。”董贤不禁笑了,笑得很乖巧。
他们默然地走了一会儿,刘欣忽然说:“每次你从家里回来,总要悒悒不乐个一两天,昨日在宗庙里见了族人也是。”
“啊,有吗……”
“你啊,就是一潭清水,一眼就见底了,猜都不用猜。”
董贤艰难地笑了一下。
“瞧你,皮笑肉不笑的。”刘欣瞟了他一眼,笑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朕会给你足够的位高权重、荣华富贵,使没人敢再说什么。”
“君上……”
“朕说过,要护你周全,要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
“其实只要陪着你,我就知足了。”
“相信朕,朕能做到。”他扭头,坚定地看着他,不容置疑,让天下最好的人过得最幸福,这一局他不想再输了。
董贤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现在是什么样子,满含着感动、向往,亦或是不安?可刘欣的眼睛他看得清,那从底层弥漫出的寒冷,一直都在,是他永远暖不到的地方。
枫杨的果序像华盖上的流苏,一路低垂,阳光顺着缝隙流淌下来,他们总有半张脸在光明里。
并肩向前走着,聊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
比如上林苑的马,今日进贡的茶,明日的早膳,昨日的花,卞射和武戏,蹴鞠的技法……
其实,只要这样和刘欣走着聊着,董贤便会渐渐满心欢喜起来,那些隐患与忧虑散得很快。不由的,他哼起了小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知呀。”刘欣忽然勾头看他。
董贤一愣,霎时赧红了脸,娇嗔道:“不知,就是不知。”
“好,不知不知。”刘欣别过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君上你怎么笑话微臣呢!”董贤急得去抓刘欣的袖子,耳朵辣辣地烫着。
“没有啊。”刘欣耸肩,故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就是笑了!”
“真没有。”刘欣看着董贤红成一片的脸颊,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刻,他们只是单纯的开心,开心到心中涌起了一个真切的愿望——就这样,多好。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去忧虑。
只是简简单单的,和眼前这个人,如此甜蜜地生活在一起。
阳光滴溜溜挂在你的脸上,你和浇了蜜的银耳百合莲藕羹一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