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朔二年的春天极冷,王凤受凉,伤了风寒,王莽的二儿子王获也恰在此时出生了,王莽两头照顾。王凤让他多回家,王渠氏和王祯则让他多住在大司马府上尽孝道,他终归对自己这二儿子的关心少了许多。这段日子,精力不济的王凤少不得多让王莽处理些政务,案牍劳形兼亲奉汤药,王莽的睡眠也差了些,夜梦烦乱,总是带着白天里忙碌的影子,有时在批阅公文,有时在回廊里走来走去,有时手中握着一方印,却看不清印上之字,也看不清印的材质与绶带的颜色。
三月时,为了平息天地间的肃杀寒气,刘骜下旨大赦天下。天气虽是渐渐回暖了,却仍是难以让人省心的一年。
一来,连年天灾,国库空虚,想来想去,下诏减少八百石、五百石的官吏俸禄为六百石、四百石。
二来,秋季关东又大水,流民无数,下诏关口不要苛细盘问,并遣谏大夫等人分赴灾区视察赈灾。
三来,八月甲申,定陶王刘康忽然就薨了。
刘骜垂泪涕泣,伤心至极,拉着张放说:“前两年在京中,也没见他哪里不适呀,每日谈笑做赋。还有去围猎、射箭、宴饮鼓乐的时候,他不都好好的吗?呜呜呜呜呜……当初朕说‘人生无常,朕若有不测,我们便再也无法相见了’,怎知……怎知竟是他不测呢!”刘骜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那时,张放亦每日同他们一处玩乐,往昔的欢笑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生死相隔,张放也哭成泪人一般,难以找到言语安慰刘骜。
“难道……放弟……难道是朕无意间说了这句不详的话,就应验到了他的身上!都是朕的错啊!都是朕的错!一定要厚葬!嗷嗷嗷……”刘骜一边哭,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张放一面紧抓住他的手,一面叫着:“皇上,皇上……”
刘骜见张放也是哭得玉面滚珠,仿佛昔日的刘康又在眼前,那时他还拉着自己说:“何有人生无常之说?皇上不想臣弟离去,臣弟留在京中日夜陪伴皇上便是……”可如今,真是人去如梦!昔日的刘康今日不在,那今日的张放又能相陪到何时!忽痛得心如锥刺,紧紧抓住张放,哭号道:“放弟!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回封国去,谁知这一别,就当真后会无期,连个念想也没了!放弟!人终有一死,若是……”
张放赶紧伸手捂住刘骜的嘴,急道:“皇上!您是万岁之尊,休再说这些话了!”
刘骜止住了话头,“呜呜呜呜”哭个不停。
刘康之死倒是让王凤心中的一块悬石落地,想着傅氏那一支人总算没什么借口再涉足中央了,他安心地处理着赈灾之事。
此时,各郡县关于赈灾情况的奏疏也纷沓上呈过来,其中关于王尊的一章,让王凤甚是欣慰——黄河暴溢,泛浸瓠子金堤,王尊亲率吏民抗灾,并将白马投入河中祭祀水神,见水势不减,又让巫师向天祷告,请以王尊一人之身填塞金堤,且就此宿于金堤之上,吏民数千人扣头请求他撤离,他仍坚持守堤,待至水盛堤坏,吏民皆逃,王尊终不肯离开半步,最后身边只剩下一个主薄。立在洪水中的王尊一动不动,凝视前方,在人力无法与洪水相抗的年代,以精诚之心和自己的生命为百姓守护家乡,天地同感,洪水终于在他的脚下渐渐退去。
证实此事之后,刘骜下诏奖赏,王凤眉开眼笑地回到府中,叨叨了好些遍这个事情,府中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知此事,夫人都能原话背下来了。
“这正是老夫当年举荐过的人啊!现在满朝文武都敬佩他!莽儿,你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咳咳……”
“当然记得,太守向来雷厉果敢,实为小侄之模范!”
“嘿,对,他就是这样,哈哈,他没能留在京中任职真是可惜呀!”
“大司马已举荐不少雷厉果敢的直臣任职京中了,不放子赣一个在外面,怎能立此千古壮举呢?”杜钦笑道。
“子夏所言有理,嘿,这段事,不论谁修史,都得记他一记!哈哈——哼嗯嗯——”说着,王凤又清了清嗓子,吐了口痰:“正是要这样的好官啊!这样的官!”从此以后,他总是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提起来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