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有一条明显的裂缝,掰开来可以看到白色大脑上布满纤细的血管,多处淤堵,鼓胀的小角落零零散散落在大脑皮层,红色的血液分子彼此推嚷,叫喧,中央沟以前的额叶上坐落着一大块红色的淤堵,像皑皑白雪上的残尸,猩红染尽千雪,冰寒中迸发着生命力,它在肿胀,它在晃动,嘘!细耳倾听,它在歌唱......额叶切除手术英文为Lobectomy,切除后人会失去很多功能,包括很大一部分的性格,几乎一个行尸走肉,和正常人相比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还可以呼吸。
若千的额叶没有被切除,她套着件宽大的罩衫,光着腿踏上地板,屋子里黑灯瞎火,她打开空荡荡的冰箱,从里面拿出唯一的酸奶,酸奶一定要生牛乳配方的,不要选择乳粉…..她习惯性选择原味,红枣太甜,黄桃太怪,坚果太腻,薏仁勉强接受,在猛地灌下100毫升酸奶后,她打开窗户,爬上窗檐,33楼的高度很完美,很安全,朝下看灰蒙蒙的,帝都的空气质量一向如此,现在凌晨1点,室外零下11度,屋子黑黢黢的,若千深吸一口气,轻轻一倒,像静悄悄飘零的落叶,像寒冬坠下崖的雪花,像被枪弹击中的飞鸟......
径直往下,寒风刺骨,呼吸被狠狠拽走,窒息
33楼,很安全,不会摔的半死不活;
一层层昏黄的灯光从屋内流淌出,身体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冲击着......
33楼,很安全,不会摔的余生苟延残喘
强大的气流紧紧包裹住躯体,喜的,怒的,哀的,乐的,昔日的沸反盈天今日都灰飞烟灭,霎时间盾空
33楼很安全,可以粉身碎骨的彻底。
“叮”
一道亮光击破千金黢黑,茶几上手机像一具干瘪的尸体回光返照亮了下,纤细的双腿在窗檐外孤零零的晃荡,若千被信息声唤回神来,转头,屏幕上是一则通知,再转回来,前方灰蒙蒙的北京城,宛若正在休憩的巨兽,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若千从33楼的窗檐上下来,迅速拿起桌上的手机,然后跑向厕所。
“你相册里的呐喊很有意思,不过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
像是被猜中了心事,像是赤裸着身体,茫茫人海中终于有人给她披了件衣服,若千回复
“是出事了”
“怎么了?”
“想死啊”
“想死?”
“对啊,肚子疼死了,酸奶喝多了,在厕所拉稀呢。”
“好吧,对了,我这儿有药。”
“什么药啊?”
“治肠胃不适的药,我是医生,明天给你吧”
“好啊,可我还不认识你…..”
“这不认识了,明天给你,定下了。上完厕所乖乖上床睡觉,天冷,盖好被子。”
鬼使神差般的,肚子竟然不痛了,她乖乖地爬上床,盖好被子,睡觉去了,这一觉睡的很沉,没有半夜惊醒,梦里没有人追她,没有呼唤不得的故人,没有从高楼上摔下,一觉睡到天明。
咖啡馆的灯光有点暗,除了点头微笑的服务员没什么人,若千将灰色的大围巾取下来,径直坐在了角落里。“来杯热水就好了”
紧邻的落地窗外行人匆匆,北方的枯树在路边孤独的守候,现在15:20,室内不冷,若千还是不自觉的缩成一团,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热水,渐渐张扬的热气开始萎缩,瓶中的水位一点点下降,服务员转眼又来给她添了热水。
现在16:00,若千看着指甲发呆,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没有多余的部分,没有月牙白,没有指甲油,若千端起第四杯热水的时候,看到落地窗上落着些什么,一个接一个扑打下来,像勇士般袭来,窗外开始簌簌的下雪。骑着自行车的大爷带着皮帽缩着肩过了绿灯,小孩子穿的鼓鼓囊囊被母亲拉着走在身后,年轻的情侣保留着脚踝两厘米以上的时尚相互偎依......若千的目光落在路的北面,到了路的南面,再落到路以西,一个中年妇女的篮子翻了,里面的苹果不听话地滚落下来,迎面是一个穿着深蓝色风衣的年轻男人,他俯身帮忙捡起苹果,然后径直朝咖啡馆的方向走来,若千看着他,心里不自觉的有点紧张,很快那个男人在马路牙子上停下。
“不好意思,临时有个手术,来晚了,久等。”
若千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已经坐下来了,她回过神,马路对面的男人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眼前人将大衣脱下,从包里掏出一盒药。“一天一次,一次一粒,来,喝。”
只见男人取出一粒白色小药丸,端起了水杯,若千乖乖的就着温水喝下去,喉咙一紧一张,暖流一瞬而下,一路到了心里。
“竟然下雪了。”
“今年第一场雪。”若千轻轻一应,看向窗外,一瞬间恍惚,鹅毛大雪千军万马袭来,不过霎时,满地白尸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老套的开场白,若千想着还能hold住,“最近比较喜欢发呆”
“发呆是一种应激反应,怕疼吗?”
若千一愣,疼?哦,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是的,她,喜欢。
若千看着眼前的男人,道出一个字“怕”
男人突然嘴角轻轻上扬,“没事,我懂,你做什么工作的?”
若千端起水杯:“入殓师”
她喝了一口水,观察着男人脸上的表情。
男人些微严肃的盯着她,就这么盯着,盯得她再也不敢........
若千喝了口水:在一家家装公司做设计师助理。
男人:几岁了?
若千:24
男人:哪个学校毕业的?
若千:华新职业技术学院
男人:哪里人?
若千:安徽,你呢?
男人:北京,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若千:你这是在做调查问卷,还是在搞面试招聘啊?
若千没大没小的一句冰冻了气氛,男人没再回话,只见他两只胳膊支着,双手叠在一起紧贴着鼻下,一双箭眉下眼睛发出明晃晃的光,径直射过来,若千不敢直视,她心虚,身子缩的更紧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她厌恶这种感觉,但又逃脱不得。
男人好久终于说了一句:下次不能再这样。
若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8点了,她褪下厚厚的大衣,褪下身上沉重的白雪,褪去满身的咖啡味,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扭动转手,水流从花洒倾泻而出,她被浇灌着,像初冬的花苞,把自己包裹的紧紧的,只缓缓张开嘴,极力的吮吸,吸取养分。于是有种东西在内心深处成长,壮大......
杏仁核位于前颞叶背内侧部,海马体和侧脑室下角顶端稍前处,人类情绪的发源地,每当你想产生一种情绪,都需要由它发起一个原初情绪,并通知你的大脑皮层,再由大脑皮层根据当前情况,把你的这道原初情绪转化成喜悦、悲伤、愤怒、等等。一个名叫Fanselow的科学家在2003年做了一个实验,他发现人在感到疼痛,以及性快感时,杏仁核都会分泌同一种激素——肾上腺素,所以......
若千看着镜子里的一字马,收了收小腹,最近一个月长胖了六斤,暴饮暴食伴随的就是肥胖,焦虑,无助还有懒惰,不过现在好些了,她尝试着每天步走一个小时,绕着小区尽可能的画最大的一个圈,在晚上6到7点的时候,太晚了她可不敢走,她一向不喜欢夜里出行,独居女子,不安全。突出的小腹让她一阵失落,最近几天突然没来由的心跳加速,还有腿抽筋,四肢发麻。此时她感受着韧带撕拉带来的疼痛感,莫名的舒服,爽快,疼痛让她感到自己还活着......
“告诉我你的想法”手机短信从里面砸向屏幕,是他的短信。
若千回忆着在咖啡店里的一幕幕,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任由他的目光肆意掠夺着自己,侵占自己,忽而他又一笑拿起一块曲奇饼干,递到了她嘴边,她没办法拒绝,张开嘴,曲奇的甜,还有唇上他冰凉的指尖,若千看着桌面上奇异的花纹缓缓咀嚼着口中的甜腻,她不敢告诉他,她不爱吃甜食,从来都不爱。她没有办法和他平等的交流,虽然说好了只是见一面,什么都不做,但她还是本能的把自己摆置在一个物化的状态,她没有办法逃出那个笼子,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仰视,很快又缩回目光,而他,像猎人一般,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赏玩自己的猎物。她任由他如此,有那么一刻她想掩面痛哭……
若千不想再见他了,只是聊了两天的网友而已,本来就不该见的,是她心血来潮的决定,是她脑子抽风才决定赴约,但却失去了断然拒绝的勇气,最终她还是回绝了,“以后不要见了吧。”,指尖的信息刚拼写完,他的信息便来了“明天周末,若千想吃什么,爸爸带你去。”
手指僵持着停在半空中,一两滴泪落在屏幕上,她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景象,那是小时候,每到周五放学,爸爸就会拉着她的手,问,“明天周末,若千想吃什么,爸爸带你去。”
所以去还是不去?她在犹豫,在抉择,眼睛盯着打出的那行字“以后不要见了吧。”似乎下定了决心,指尖缓缓按向了信息发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