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迎秋一直知道母亲端庄雍容的外表下,手段十分厉害,只是从母亲从不曾这么明白的把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
如果是宁禹疆在,恐怕会极其不屑地反驳一句:你何尝不也是辛辛苦苦要装一辈子“贤惠”,无聊不无聊!
不过在金迎秋看来,这样随意把别人一生玩弄于股掌的母亲无疑更加可敬,她终于收起所有的委屈不服,走回去跪坐在母亲膝下,低声道:“请母亲教导。”
乾彤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继续道:“所有庶妹中,最不合适与你共侍一夫的人就是你这个十六妹。小小年纪便有此城府,能这般隐忍,就是她的娘亲也远远不如,这样一个人放在你身边,母亲如何能安心!”
金迎秋轻声道:“可是她的母亲在金族,就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就算君父不管她,莫非乾氏的宗亲长老也由着她纵容女儿翻天不成?”她并不是要反驳母亲的意见,纯粹是想让母亲为她解惑。
乾彤冷笑一声道:“千万不要把希望放在家族为你主持公道之上,我们这样的出身人家,家族关注的只有利益,如果我当年一无所出,抓不住你君父的心,又镇不住他那些妻妾,今日坐在金族族长夫人位置上的,可能就是你那位温良恭谦的堂阿姨,又或是其他出身不如我的乾氏女子了!”她口中的堂阿姨,指的就是金迎秋十六妹的娘亲乾蓉。
金迎秋悚然一惊道:“母亲的意思是,若日后十六妹她在夫家越过我去,君父也不会替我说话出头?”
乾彤点点头道:“不是你的君父不疼爱你,而是比起金族的利益,他的任何儿女包括他自己,都是可以牺牲的。你也见过水族族长的五夫人土雅曼吧,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风聆语占住了水族族长夫人的位置,连她认养的儿子水流觞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嫡子,而土雅曼的儿子呢?土雅曼未出嫁前,不但极得她君父的欢心,与她那位后来继任作土族族长的庶兄感情也极好,早些年土族还试图帮她把儿子推上水族继承人之位,可是眼看着水流觞的法力、威信一日高于一日,最终土族不也收回所有帮助,不再理会土雅曼的死活了?所以她当日才会如此热切地希望水成壁能与你成婚,借助金族之力去扶助她的儿子上位。”
金迎秋听到水流觞、水成壁两兄弟的名字,恨得暗暗咬牙,不过一想到水成壁因为没能与自己成婚,日后恐怕前途堪虞,又忍住不幸灾乐祸起来。
可再往深处一想,这个可恶的家伙,明知道与她成婚就有机会竞逐水族族长之位,竟然还要把她往外推,真真不识抬举至极!她就这么入不了他的眼吗?
金迎秋越想越恨,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只有你自己争气,能为家族带来巨大利益,家族才会成为你的有力后盾。”
乾彤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不再去安慰她,过去金迎秋过得太过顺遂,虽然从小也见识了不少后宫家宅之中的争斗,可是那些都不是直接针对她的,她从来地位超然,导致她观人处事漫不经心,是时候让她受些挫折委屈了,如此她才会记住教训。
“你十六妹也同样是乾族女子所出,就为着这点,也万万不能让她与你共侍一夫!”
金迎秋已经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样乾族别无选择,只能支持女儿了,对不对?”
乾彤点点头,笑容中多了几分讥讽:“你以为他们当日把乾蓉嫁给你君父作第四十八房夫人只是为了给我找个帮手?那是他们准备着万一我生出的不是儿子,他们也可以多一个希望,多一个筹码。你当乾蓉就真的甘心伏低做小,只是她已经清楚知道,她这辈子没有机会越过我了,所以才这般乖巧听话,死心塌地为我所用。”
从乾彤生出金平眉,而乾蓉只是生出一个女儿起,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彻底拉开了。
金迎秋之前从不曾以这个角度思考问题,现在想来,乾蓉入门的时间并不算早,但是她的女儿在君父四十多名子女中排名却靠前,比她入门早的四十多位夫人中有不少生儿育女的时间反而落到了她的后头。而她几乎是除了母亲乾彤外,在金族众夫人中最有势力的一个,连出身土族嫡系的二夫人都对她退避三分,可见她绝不是自己平常所见的那么只懂得媚上逢迎。
如果让比乾蓉更厉害的十六妹先嫁到她的夫家去,所谓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她这个后来的正室夫人会不会被架空甚至彻底除掉,真是难以预料!
金迎秋越想越怕,仰头对乾彤道:“母亲觉得女儿该选哪个妹妹呢?”
乾彤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提起往事:“你可记得上次你到水族去,跟在你身边的柔儿?”
“自然记得,那丫头除了一张脸还能看,简直一无是处。我才不要选她,她笨死了!”金迎秋面露不屑道。
“当日你君父选她跟你去水族,正是我提议的。你这次不选柔儿没关系,但选的最好仍是她这样的,空有美貌,却无主见,乖巧听话就好,不必太聪明更不能有野心!”乾彤神情中透出几分精明算计,施施然道。
听了母亲的话,金迎秋苦笑道:“母亲说的女儿明白,女儿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若她太愚笨,日后怎么能替女儿分忧呢?而且连十六那个贱丫头都能把女儿骗过去了,女儿实在不知道谁是真乖巧,谁是假无能。”今天她的自信遭受到极大打击,现在回头去看,只觉得二十几个妹妹谁看上去都像包藏祸心。
“我给你安排几个忠诚又有手腕的侍女陪嫁过去就是了,她们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比那些与你分享同一个丈夫的女人要可靠得多。至于这次的人选,愚笨不要紧,就怕碰上自作聪明的,她只要能听话就是行。”
“至于你那些庶妹……谁真谁假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有把握将她牢牢控制住,她们又能翻出什么大浪?这个人选嘛,必须是与你完全不同的类型。”乾彤说得胸有成竹。
“我当日挑选柔儿与你一道去云梦泽,就是从这些因素考虑,柔儿她的母亲出身低微,无家族背景可倚仗,你君父也早就不再亲近宠爱她了,在金族,我要她圆便圆扁就扁,绝不会有人替她说半句,柔儿事母至孝,她的母亲在我们手上,她这辈子都只能乖乖听我们的指挥。”
乾彤得意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阵,道:“她是不如你美丽大方,但是别有一番柔弱娇怯,惹人怜爱的姿态,与你的风格全不相似,男人嘛,总喜欢在女子面前充强者,你看柔儿不顺眼,可有些男人偏偏就爱她这样的调调。”
“将来若是你的夫君心不在你身上,你也无须紧张,尽可为他多寻些出身低微,不同风味的美人,只要保住他以及他的族人对你的敬意,再加上膝下养育出他的继承人,谁也动不得你分毫,你今生自可过得风风光光。”这是乾彤的肺腑之言,多年来她也是这么干的,做人首先要搞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什么是可以放弃的。要保住地位,自然必须放弃某些东西,例如所谓对爱情的期望。
金迎秋点点头道:“女儿明白了,那这次……还是让柔儿先嫁过去?”
乾彤笑了笑道:“还有些时日,你慢慢看吧,要真是不喜欢柔儿,也无所谓,你二十多个妹妹里至少有六七个是可以考虑的,你心里有数就行。毕竟这个人选,日后可能会一辈子都跟你在一处过了,太惹你烦心,母亲也舍不得。”
金迎秋嘻嘻一笑,伏在她膝上道:“就知道母亲最怜惜我了。”
正当乾彤向女儿传授宅斗心得之时,被她们一致鉴定为资质平庸,“空有美貌,却无主见”的柔儿,正在九重天西北角一个偏僻冷清的宫苑里,练习她的金针术。
明媚的阳光下,一身白衣的柔儿闭目盘膝,坐在花园里的一块大石之上,神情静谧中却隐隐透出一股锋锐凌厉的气势,仿佛即将出鞘的神兵利器。她的母亲、金泽立的第十五位夫人许巧宜站在远处,带着几丝不信与欣慰,小心地为女儿护法。
从大半年前女儿回到九重天起,她已经见过无数次女儿练功的场景,至今仍难以相信,面前这个一看便知修为不凡的少女,竟然是她那从小胆小怕事,屡屡被斥为一无是处的可怜女儿。
柔儿离开九重天不过数月,回来后每次练功时,简直像彻底变了一个人,幸好因为柔儿的“办事不力,拖累亲姐”,她们母女被赶到了这个偏僻角落无人问津,否则被人看见柔儿现在的样子,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