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岁月改,春洲六度听绵蛮。转眼间,张谦下山已经半年了。
那天回宗之后,在山上先静养了一年多,这段时间跟着师父,把修为上遇到的种种问题都询问了一遍。
包括心境上的变化、金丹境的劫难、圣胎及之后境界的修行方向、道法修行上的疑难、天道之力的应对方法等等。
修行以来所有困扰的问题,在这段时间里被师父轻而易举的解决。
所谓的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莫过如此。
而跟在张谦身边的两只妖,虽然没有直接提出问题的资格,但在师父给张谦讲解的过程中也是受益匪浅。
新来的大白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有个师父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等这些问题都解决的差不多了,就到了下山的时候。
但师父做出了限制,不能跑的太远,非要走远路的话,得回来报个信儿。
对此张谦倒是没什么想说的,不用师父叮嘱他也不会跑的太远,自己现在可是“身受重伤”。
师父给了个令牌,这次下山是以“巡查凡间罗云宗分部”的名义,在体悟天道之力的同时,也算是一个宗门任务。
而且,要写“巡查报告”的。
至于路线,先从雍州开始,往梁洲去,一路向南。
一来,是可以经过雍州境内的所有的分宗,二来,以后还能路过青云宗。
自从下山之后,小黑终于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功能,因为此时的张谦确实需要一只坐骑代步。
“叮铃~”
小黑脖子上清脆铜铃声在林中小道回响,头上蹲着针针,脖子上趴着大白。
张谦穿着普通的白袍,背着普通的书篓,晃晃悠悠骑在鞍上。
这边在惬意地吹着风,慢悠悠地往前走,旁边的一条岔路隐隐约约也过来了几个人影。
来的是一行三人,前边是一个穿着黄色八卦道袍的老道士。
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松垮垮的道髻盘在头顶,手臂上耷拉着一柄灰不溜秋的拂尘。
看上去有些瘦弱,但步伐稳健,面色红润,明显是养生有术。
老道后边跟着的应该是他的两个徒弟,一男一女。
男徒弟穿着青黑色的对襟常服,戴个帽子,背着一个大筐,里边的东西用一块黄布盖了起来。
女徒弟穿着深蓝色道袍,头发整齐地在头上扎了一个发髻,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地包袱。
女徒弟很安静,面带微笑听着男徒弟刁难师父问各种难题,师父也乐得和徒弟拌嘴,氛围融洽。
前边就出了林子,是一条大路,两伙人就这么在出了林子的路口,碰到了。
“嘚嘚嘚。”
徒弟背后的筐里开始不安分,抖动力道让他也直打摆子。
“呲啦!”
筐上盖着的黄布撕破了一个洞,一把古朴的长剑飞了出来,以极快地速度冲向小黑。
别说小黑了,这师徒三人也都没反应过来。
骑在小黑背上的张谦不慌不忙地抬手虚握。
“噌!”
长剑堪堪在小黑眼睛前停住,剑身颤抖不止,隐隐有剑鸣声,但却动弹不得。
小黑都能感受到剑尖传来的锋锐的气息,虽说张谦也是练剑的,但可从来都没有用剑指着它。
伸手一招,长剑顿时安静了下来,乖乖躺在了张谦手里。
小黑才回过神来,被吓了一跳,狠狠地打了个响鼻,张谦端着长剑,缓缓开口:
“我何时惹到三位了?一上来就要杀我坐骑?”
一旁的三人也回过神,男徒弟听了张谦的话,往前半步,脱口而出:
“定是发现了妖气才会...”
“徒儿!退下。”
没等他说完,就被他师父给按了回去。
上前一步,问道: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飞龙山刘崇德,不知这位居士从何而来?”
张谦并没有回他话,反而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杀性这么大。见你赎了这么多年罪,我放你一马,还有,你最好把这把剑贴身携带,免的误伤,加大你的罪孽。”
说完,把长剑往老道那一扔,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行。
老道看着手里被扔回来的长剑沉默不语,女徒弟抱着包袱一言不发,倒是那个男徒弟有些气恼。
“什么人呐这是?傲慢自大!不知礼数!他那坐骑定是个妖怪,与妖为伍,居然还有脸教训师父你。”
女徒弟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他跺了跺脚,忍住了后续的话语。
“师父...”
女徒弟叫了老道一声。
“唉。”老道叹口气:“走吧,天色渐暗,得赶紧找个地方投宿。”
从徒弟背后的筐里取出剑鞘,把剑插了回去,别在腰间,迈步前行。
两个徒弟相互看了一眼,也没再继续追问,老老实实地跟在后边。
小黑的惊吓,被一颗药草给压了下去,连带着头顶魏钰贞的唠叨声也动摇不了它。
魏钰贞用爪子往小黑的头狂拍,拍的它不住地点头:
“小黑!你要是再偷懒,我以后可就用鞭子抽你了!吃了这么多好东西,连妖气都藏不住,你是饭桶嘛?”
“嗯嗯。”
“你!”魏钰贞被它敷衍的态度气的不轻,从背后摸出一根刺,扎到了小黑的头上。
“咴儿!!大王!我错了!”小黑疼的直尥蹶子。
“给我站好了!想把人都给掀下来吗?”魏钰贞呵斥道。
“啪!”
上蹿下跳的小黑下一秒就跟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先在脑门戳个洞,然后给治好,再戳个洞,再给治好。
关键是治好之后,气血好像更活泛了一点,但随之带来的是更为清晰的剧痛。
痛并快乐着。
“从今天开始,你白天锤炼妖气,晚上再给我吸收一个时辰的月华,争取早日结成妖丹。
身为一只坐骑,如果以后连被乘坐的资格都没有,那就呆在家里拉磨吧。”
小黑是真的怕魏钰贞,上次魏钰贞这么严厉地跟它说话,还是它想舔婴儿状态张谦一口的时候。
张谦明显能感觉得到小黑变得紧张起来,但他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这种事,还是针针比较拿手,自己好像也太惯着它了。
往前走,一直走到天色昏暗,星光点点,这才看到一家客舍。
张谦远远地就看到了,不过他没往那里去。
那哪是客舍,随便搭了个能遮雨的草棚子,底下用木板和稻草在地上铺了一层,就当是床了,而且都是十几个人挤在一起。
还不如自己在树下睡,最起码有个清净,而且也不会有人找茬。
在路旁的树下清理片空地,收集些干树枝,生起火堆。
除了小黑,他们几个都已经辟谷了,但小黑吃的那棵药草大概能撑个七八天。
所以生火,只是人类的“趋光性”在作祟,虽然白天黑夜在张谦的眼中都一个样。
“傻站着干什么!药力炼化了?妖气锤炼了?月华吸收了?赶紧的!”
魏钰贞对偷懒的小黑呵斥道。
“咴儿~”小黑自己在一边靠着树修炼去了。
张谦把书篓放在树边,在火堆旁铺了铺盖,躺下来,枕着胳膊,看着夜幕上的星星。
大白负责添火,魏钰贞负责监视小黑。
当你看向这陌生的夜空,心里会想些什么呢?又是什么,让你的眼角,留下莫名地泪水?
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我去,都已经练成纯阳体了,这一躺下就流眼泪的老毛病还在?”
张谦抹了一把眼角。
在没有蛇蚊鼠蚁敢来叮咬的情况下,吹着夜风,听着虫鸣,欣赏夜色,是一件非常令人放松的事。
“重伤”的张谦,需要依靠睡眠来恢复白天损耗的精神,而在这种氛围下,最能让人精神放松,困意往往来的更快。
见张谦如此状态,魏钰贞她们也刻意放低了声音,免得吵到他。
此时,在张谦后边的师徒三人“姗姗来迟”,大老远地看到前边有火光,就知道有人在这歇脚。
“师父,正好前边有火光,咱们去凑一凑。”
旅途的夜晚,借火是非常常见的事。
不是说要围着同一堆火,而是几伙人聚在同一片地方,各自点几堆火,算是一个小的聚集地。
这也是人类的本能——扎堆。
一行人紧走慢走来到张谦这里,看到小黑,老道腰间的那柄剑又有些蠢蠢欲动。
“啪!”
颤动的剑被老道一把按住。
“想借火就借吧,但你们自己要另起一堆。”
躺着的张谦懒散地开口道。
“多谢小居士。明文,明武,你们找些干树枝来,点一堆火,以作取暖驱虫之用。”
“是。”
天干物燥,生火堆很容易,引燃之后,老道又在周围撒了一圈雄黄粉,这才坐下来吃干粮充饥。
两个火堆相隔不远,大概有五步的距离,既不算近,又能保持个人空间。
老道把剑担在腿上闭目打坐,他那两个徒弟时不时地往张谦这边看。
一只会添火的狐狸,一匹马妖,一只折磨马妖的刺猬,一个傲慢无礼,但容貌俊俏的小公子。
很容易吸引女徒弟的兴趣和男徒弟的嫉妒。
但这些都是刹那间的心理活动,也没人像狗血小说那样过来找茬,毕竟是修道之人,这点心性还是有的。
“师父,我看不仅仅有马妖,那只狐狸和刺猬也可能是妖。”男徒弟轻声对师父说。
师父叹了口气:“明武,你要学会分明善恶,是妖又如何?只要不曾害人,那便不必赶尽杀绝。
滥杀无辜,不仅不是善事,反而会给自己带来祸患。”
“可师父,我们学道法学了十余年,才看到几个好妖?无人监管,他们终归还是守不住清心,最后为非作歹,祸害人间。”
“只因恶多而错杀良善,此举与恶徒又有和区别?天上妖仙繁多如繁星,二十八宿更是天庭正职。
你之所以看到如此多的恶妖,是因为你只看到了这些恶妖。
若为恶,所见所闻皆是恶,若为善,所见所闻皆是善。”
这番话让男徒弟明武陷入了沉思,他从小就跟在师父身边,一边学习道法,一边斩妖除魔,妖孽作恶的事情看到了不知多少。
这让他对“妖”有非常糟糕的印象。
但师父说的也对,天上的妖仙皆是清心苦修而成的,他们并未为非作歹。
只是这些东西,自己一直都没想过,或者说,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些想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祖先在经过血的教训后,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
错了吗?没错。
只是,时代在变化,有些东西可以暂时不去计较。
但,不可以遗忘。
遗忘,是对人族最大的背叛。
“师父,弟子明白了。”
老道点了点头,重新闭目打坐。
你说话再轻,张谦那边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这老头一身的煞气,那柄剑更是常年被煞气沾染,已经有了凶性,从用剑的痕迹来看,应该就是老道年轻时的佩剑。
由此可知,老道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狠人。
虽然不清楚因为什么他把这柄杀生剑放下了,但有这些感悟,说明他的心理已经不再极端。
对人、对那些善妖而言,都是好事。
张谦微微一笑,听到有个师父把徒弟往好路上引,总是能让人感到高兴。
但这好心情,却被突如其来的阴风给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