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郗茂以东家的身份,吩咐除了嬷嬷以外,所有人必须每天至少认识五个字。穗儿还好,以前还接触过一点,屠家兄妹就完全傻眼了。
穗儿很不理解,他们都是下人,哪里用得着读书识字?!
郗茂则不以为然,只有不求上进的人才会得过且过。屠虎也很迷惑,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起了这个念头,须知但凡乡野出来的人,大多数都对学习很畏惧,他也不例外。
郗茂说了理由,“你们现在还年轻,以后不知道会有什么遭遇,但技多不压身,现在苦一点,好过一辈子做睁眼瞎,别人把你卖了,你还要在卖身契上摁手印。”
好象说的挺有道理,山上书院的学子也经常来这里喝茶,这些未来官老爷们的确气质与老粗相差一大截,现在东家愿意给这个机会并亲自教学,他们有什么好拒绝的?
于是,正月过后,小茶馆添了一景,就是门面里的墙上经常贴有字纸,众人都好奇,一问才明白,原来这是人家的功课。书院的学子们不禁哈哈大笑,这些土杆子,要做学问了?有个城府浅的叫白盈的富家子弟就开口嘲笑道,“你们这样也叫读书识字?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
店内哄然大笑,三个小年轻非常难堪。
庾文程也在座,出来解围,道,“你们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这人便不吱声了,庾文程虽然在书院中不惹事,但不代表他就可以任意欺负,他是谢掌院的得意弟子,他的爷爷庾翰林是御前行走,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富室就惹得起的。
郗茂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替他们出头。庾文程说完这话,便真的走入院子中,对坐在檐下的郗茂说,“我说的是真的。”
郗茂道,“我知道,现在他们才开始起步,还用不着劳你大驾。谢谢你。”从史婆子来找事被庾文程和楚樊遇上之后,他们之间便变得很友好了。
庾文程十九岁了,已是举子身份,只待春闱。考试在即,原本庾老爷子要他在家备考,他却说习惯在书院读书,正月一过便回了松山。庾文程被郗茂回拒了也不生气,仍然略带腼腆地对她说,“那我等用得着我的时候。”
听了此言,郗茂惊奇地望了他一眼,这小伙子是个好人。
打烊后,郗茂将人招到院中谈话,“今天那个书生说的是不是让你们害羞了?”
穗儿点点头,情绪有些低落,她一个丫环,又不去建功立业,识什么字念什么书?
屠虎和屠色更是沮丧,本来学得就慢,一天两个字都很吃力了,还要学五个字,这不是让从不知方块字为何物的乡野孩子为难吗?
屠虎闷闷地说,“小姐,我学不会,那些个字实在太难认了,你就饶了我们吧。”
郗茂看着几个垂着头的人,不禁有些气恼,她也不过好心,谁想这些人认为她是故意让他们为难。虽然心情不好,但事情还是要做的,郗茂做什么都有个好处,就是坚持到底。
“今天认不了明天认,明天认不了后天认,天天都看都记,区区几个字有什么认不了的?你们自己想一想,为什么书院的人多数以后比你们有权势?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有权有势,可以让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我不否认你们这里的大多数情况也许是这样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掌握了识字读书的技能,会说会写,胜任得了他们以后要从事的职业,他们才能立住脚跟。如果换了你们,去衙门里做事,拿一封信你们都认不了,还怎么去处理公务?如果是在战场上,缴获了敌人的信件,你连字都认不了,又何谈随机应变呢?”
屠虎一脸的不服气,“小姐,我们出身贫寒,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
“谁说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你是奴籍吗?你是废人吗?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去考秀才、举子、进士,当然还有武举!你不敢想,是因为你大字不识,别人就是让你去考,你也完成不了。假如你熟读诗书,经常写文章,谁又敢说,你没有机会呢?你现在连读书的第一步识字都不敢去试,难道还要指望你以后与那些学子们平起平坐吗?你连识几个字的信心都没有,还谈什么改变命运?是不是象以前那样,每天上山打猎,打得着就有吃的,打不着就挨饿才是你们认为最正常的生活?!”
屠色听了,怯怯地问,“小姐,哥哥学了还有用,我们学了一点用都没有,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郗茂本来说得口干,此时听了,深感时代的鸿沟难以跨越,她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才继续骂人,“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因为,如果女子也有了学识,而且还有可能超过男人,会让男人没有面子,所以,才会有这样一说。因为这里以男人为尊,自然所有的说法都是从男人的角度来说的。女子虽然以后要嫁人,不大用得着这个,但至少以后做了父母,又请不起老师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教教孩子吧?这个世间,诗书传家的大族,往往出人极多,你看贫家子弟,有几个立于朝堂了?那是因为这样的家庭养成的子弟,学而优则仕,机会远较寒门子弟多得多,早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屠虎握了握拳,“小姐,依你所说,只要我肯下功夫,我也有机会出人头地?”
“你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别人的说法,只是别人的。没有人可以替代你自己。”郗茂淡然答道。
屠虎咬了咬嘴唇,憨厚的脸上满是坚定,“小姐,那我试一试!”
“好,只要你坚持,相信你一定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