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呀,哈哈,不,现在应该是叫徐总喽……”大老板听见好话,一下放松下来,随即仰靠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换了一个人似的,立马就变得底气十足,狂放的口气听起来还真有点慑人:“你跟达文彬、戈一兵他们讲,我回来不要集团投资一分钱,也不要一个人,自己全额把项目搞起来。集团占干股,赢利按股份分成,你看这样多好!我也算是立功嘛。”
“咯咯,你现在可是财大气粗呀,比我们强多了,干吗要回来呢?回来有啥好?”虽是这么说,可是徐总话里带着的自负和满足,显然把大老板的气焰一下就给比下去了一大截。
“哎呀,还不是为了我那个宝贝儿子嘛。”大老板唉声叹气地说,“那个小子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到现在也没个正经事做,我那点玩意他也瞧不上。要不是为了他,我现在挣的这点钱,足够我们老两口养老了,我啊,早就不干了。”大老板面现窘态,腿不由自主的放下来,身子缩在宽大的沙发里,欠身拿起杯子开始大口地喝水。
杨明峰眼明机敏,看见他嘴唇上沾了一芽茶叶,便起身端上纸杯子,到饮水机边给他续满了水,回来轻轻放在他面前。大老板感激地看了杨明峰一眼,同时伸出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在茶几面上连着点了几下,表示谢意。
杨明峰归座,心里暗自得意。货卖帝王家,给国家打工,光荣!当逃兵,给自己赚钱,可耻!这个大老板即使再有钱,可终究还是不得不屈服在咱大国企的“御制”招牌之下。
“你离开的时间太长了,有些情况你可能不大了解。”徐总绵软的声音听上去很亲切,还有些无奈,“我只是在经济上有些发言权,可是人家听不听还是两说呢。其他的事情,尤其是人事方面,只有他们说话才算数。这样吧……”徐总说着已经缓缓站了起来,“你把你的情况和要求写一份报告,我倒是可以帮你转交上去。”
“好,好。”大老板是国企和民企混出来的双料“叛徒”,经验丰富,知道领导能这么答应已经算是很给自己面子了,便也急忙随着站起来说,“那就拜托爱华,噢,不,徐总了。”他又向杨明峰微微弯了一下腰,“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徐总把大老板送到门口,两人在走廊上站着又对话了几句“鸟语”。杨明峰虽然半个字也没听懂,可那意思倒是很容易就猜出来了,告别、寒暄呗。别说,听见徐总说家乡话,还挺好听的。
徐总转身回来关上门,摇着头用轻蔑的口气对杨明峰说:“我这个老乡呀,真是会算计。不要集团派一个人,出一分钱,那还不是他自己家的公司?就是把公司的注册地址,从温州给搬到北京来罢了。”说话间,她已经端坐在班台后自己的正位上了,用嘲笑的口气继续说,“他说赚了就是赚了,要是赔了呢?集团作为股东可能还要往里面搭钱!这些年大钱挣够了还不满足,又想把自己的儿子弄成国家正式职工,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真是岂有此理!”
杨明峰刚才还认为,今天总算是见到了一位活蹦乱跳,电视新闻上常宣传的高风亮节并堪称无私奉献的楷模大老板呢。可听徐总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暗自心惊,这个挖起咱社会主义墙脚没够的家伙,不仅是贪婪,而且还阴险。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怎么可以卑劣无耻到如此地步!
徐总表情慎重,接过杨明峰递上来的培训材料,一目十行,哗啦哗啦很快地翻看浏览了一遍之后,忽闪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又从第一页开始细细地琢磨。
杨明峰看见她一丝不苟高盘的发髻之下,恬静如水淡雅柔和的脸庞,白皙修长的手指牵带着腕上一只鲜润欲滴的翡翠玉镯微微颤动,脑子里不觉就蹦出一句话“这个杀手太温柔”。这位“绝明师太”真是太厉害了!别说自己摞在一起,就是以刘立新现在的武功,都不是她的个儿。
这也再次提醒自己,往后只有更加谨慎,小心当差,耍不得半点小聪明。否则,一定会死得很难看!不知怎么的,他脑子里一下就蹦出了喜欢“玩火”的孟凡群。
“处长,您……您能不能教教我,您刚才是怎么看出来的呢?”杨明峰虽然迟疑了一下,可还是下决心把话说出来了。老爸说了,年轻人不懂就问,即便有些不妥,神仙也会原谅的。呵呵,今天这个大老板现身说法就是个好机会,即使是问了白问,可也得问。
真不错!正在专注于那份培训材料的徐总慢慢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认真想了想,随即淡然一笑,食指轻轻敲着自己的太阳穴轻描淡写地说:“多想,从正反两方面都想,主要从反面想。再经过事情多一些,就好了。”
“嗯,历练!”杨明峰思索着,用力点了点头。按他理解,从反面想,就是先把对方当成坏蛋去分析呗,确定了他不是想害你,咱们再扯别的。可是,这种颠覆性加革命性的判断问题的方法,不经过彻底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改造,可不好掌握。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难!进了监狱都不一定能改造好。
徐总又看了两遍,把材料递还给杨明峰,若有所思地说:“你复印一份,把这个原件留好了。跟他们打交道,要注意以后不要有什么事情说不清楚。”
“哎,哎——”杨明峰在斗争中成长,确实是进步了。想领导之所想,与高手不谋而合,就是一种检验。不过,她说的那个“他们”,究竟指的是大领导,还是人事处呢?这句话要两方面都想一想。
徐总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本来张总是指定要小孟做的。不过,他现在忙着结婚,手头上杂七杂八的事情比较多,分神的东西也多。过几天我还准备派他到外地出差一趟,所以我跟达总商量就换了你。”她意味深长不错眼珠地看着杨明峰,一板一眼地说,“你刚来,各方面都比较简单。这件他们亲自督办的事情,你可要认真对待呀。”
“哎,哎——”杨明峰赶紧又点了两下头,有些惶恐地说,“现在名单还没有拿到,您说,我到底是找达总要,还是找张总?”
徐总拧着手上的一支笔,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恐怕你还是找达总更直接些。”
杨明峰从处长屋里出来,思索着领导刚才的那句话:“你刚来,各方面都比较简单。”这里面的意思是说我做事情幼稚呢,还是有其他方面的意味?难道正是因为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新人,目标小不惹人注意,所以才换下了孟凡群?再从反面想,要是在此事上出了纰漏,他们掐死我,要比掐死孟凡群容易得多。此外,是否还有领导考验我的成分在里面?哎呀,想不清楚就不要想,闷头卖力气努力做就是了。不管怎么说,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他再次来到资料室,屋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他把资料复印了两份。原件必须要永久保存好,一份复印件放在文件夹里做“预备队”,另一份用于“实战”。
杨明峰回到办公室,打开柜子和抽屉,将原件安置妥当。拿起一份复印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到正低头办公的刘立新身边,直接把文件捅到他眼前,随意轻松的口气说:“你看看吧,领导关心咱们,要给咱们放大假了。”
哦?刘立新一下抬起头,大眼珠子里贼光一闪,立刻伸手翻开材料,兴味盎然地趴在桌子上看……郝震听见了,抱着大保温瓶也不慌不忙走过来,问杨明峰:“有啥好事?放什么假?”
杨明峰没想到大伙都是如此敏感,不觉就有些懊悔。郝震平时老在外面跑跑颠颠的,是小道消息滋长、传播的主要通道,自己确实感觉有点急了,应该忍一忍,等郝震不在的时候,再向刘立新通报。唉,恐怕郝震只要人一动窝,大家就全都知道了。
刘立新大致看了看,回头便将材料递给郝震,起身后屁股靠在桌子上戏谑的口气说:“趁着现在不忙,气候也合适,学习充实,倒是个好时机。”
郝震两只眼睛在材料上寻摸着,嘟噜着腮帮子怏怏地说:“听张红卫说得热闹,原来就是到个秦皇岛呀,没劲!那地方早就去腻了。”
这时,从门外面闪进来一个妖娆的身影,骄横清丽的声音喊道:“郝震,干什么呢?厂家来人了,你还不赶紧到会议室去!”三人扭头,见门口站着潘婷婷。她叉着水蛇腰,还是一套翠嫩鲜亮的打扮,正嗔怒地逼视着郝震。
“哎,来了来了……”郝震乖巧地答应着,忙走回到自己桌子前,随手把几份资料胡乱塞进包里,拎起来匆匆就跑,嬉皮笑脸地说,“急什么呀,又不赶着回家给老公做饭去……”
杨明峰看着郝震扭着胖屁股,颠颠的背影,心里有些不解。他什么时候跟这帮工会的混到一起去了?
刘立新见他关注的眼神,乐呵呵地忙解释道:“工会今年不是要添置些器材吗,我就让郝震顺带监督一下,没想到他还挺上心。”
“嗯,一个羊也是牵,两个羊也是赶,反正他精力有的是。”杨明峰微笑着说,“那点小钱,也犯不着咱们亲自出马啊。”他忽然想起来,潘婷婷喜欢的那种近似葱芯绿的颜色,可能就是老爸说起过的,被俗称为“骚狐绿”的那一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