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达木拍着摩托车油箱铁皮盖,示意她坐上来。陈曦深吸了一口气,两脚蹬着地,颇为费力地攀上了庞然大物。原本照她的性子,打死也不敢做这等出格的事,但她不想在乌达木面前丢人。
雷木和弗农高呼起着哄,陈曦两手紧紧握住摩托车把,心脏砰砰乱跳,感觉自己操纵着一头钢铁猛兽,就算拦路的是一辆坦克她也敢撞一撞。正当她兴奋之际,乌达木两条结实的臂膀压住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摩托车空间并不小,但乌达木体格壮硕,两人坐着也只能紧贴着。陈曦后背汗毛竖起,她能感受到乌达木温暖的胸膛,还有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起步扭力很大,你还不熟悉车,我带你溜一圈儿。”乌达木突然想起了什么,朝雷木打了个响指。雷木扔出一个头盔,不待陈曦反应过来,乌达木便将它扣在她头上。
“差点忘了,你是普通人。”
“那你是什么人?”陈曦话问了半句,就只顾丢魂尖叫了。乌达木油门加到底,摩托车化作一道疾雷扬尘而去。
耿冯站在原地,楞楞望着摩托车消失的路口,目光远远地散开,手里的柠檬水掉在地上,溅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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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穿透雕花窗棂,绕过碎花图案惆帐,散在一床温暖的棉被上。被窝里,慵懒的女孩蜷缩成很小的一团,只露半卷头发在外面,像只贪睡的小猫咪。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可以足足睡上一整天。如果没有闹钟的话。
陈曦把闹钟摔到地上,又魔怔了十秒,突然从床上蹿起,抱着闹钟一看时间,当即脸就跨了。
穿衣,刷牙洗脸,背画板,叼面包,戴头盔,油门拧到底,上路。十分钟内一气呵成,类似的经历数不胜数,陈曦早就轻车熟路,她总能在上课铃响前抵达学校。
来横道河子镇已经一个月了,陈曦渐渐适应了小镇。这里寒冷的天气,彪悍的民风,还有忧郁的乌鸦,像着色板在她工整的人生画卷上添了姿色。如果不能改变,就坦然接受,陈曦感觉自己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就连陈思宇都已经走了,她不能永远保持原样。
摩托车一路奔驰,到学校时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陈曦小心翼翼把画板搬进教室。耿冯好奇问道:“这次画了什么宝贝?”
陈曦掀开裹布,画板上是一整张蓝色涂鸦,颜料从边缘向中央过浅,托出一只黑羽蓝眼的怪鸟。耿冯惊道:“这是不死鸟?”
“不,是乌鸦。”陈曦立刻将画布放下,避免更多的人围观,“色彩作业,美术课来了一个新老师,要做成绩评估,我弄了一整夜。”
“画的真好,我看都能直接拿出来卖了。”耿冯殷勤说着好话,陈曦抬高眉头,她干别的不行,对自己的画还算有点信心。
“我看没什么特别的。”张岚冷冷说了一句,立刻回头看向课本。陈曦叹了口气,这一个月她和同学关系相处挺好的,唯独这个张岚,总是一找到机会就对她挖苦。陈曦想了一圈又一圈,自己待人处处小心,也没招她惹她。每次陈曦想主动和她谈谈,都被她冷漠的,甚至带着一丝狠毒的眼睛逼了回来。
对此莫大的敌意,陈曦决定不去招惹了。
刚下完课,陈曦背着画板就去美术班了。
等她到时,班里的人已经来了大半,每个人都神情严肃,正襟危坐着,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嬉皮。陈曦咽了口唾沫,在艾小爱旁边坐下,轻声问:“什么情况?”
“花面僵尸西泽要来了。”
“那个新来的老师,有那么可怕么?”
艾小爱咧了咧嘴,冷笑:“可怕,乃至恐怖至极。他的传说一直在上几届流传,是所有美术生的噩梦,就连学校老师都不愿和他共事。想当年,花面僵尸以他一贯的言辞绝令逼得一名女学生走头无路,最终弃画从理。据说他撕过的画稿摞起来有一层楼高,一度在学校形成白色恐怖。后来,西泽去欧洲游学,而今天就是他归来的第一堂课。”
听完,陈曦整个人都焉儿了,浑身疲软无力,脸色变得煞白。艾小爱搂着她,安慰道:“别担心,他很冷的,一般不会和学生主动说话。别招惹他,他能当你是空气。”
“你好像很知道他?”陈曦警惕的问。
艾小爱眼睛左右飞晃,“大概,学术派的人都这样。”
陈曦正担心着,班长向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颗灯泡。陈曦抬头一望,才发现自己头上天花板的电灯不亮。
“我来吧。”陈曦夺过灯泡,班长怀疑地看着她,“你行吗,女孩子家的,还是让我来吧。”
陈曦重重点头:“以前我家坏了的东西都是我修的,这可难不倒我。”
班里的男同学都唏嘘起哄,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陈曦,艾小爱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让他踩我桌子。”她窃语。
陈曦踩上桌子,伸直了胳膊刚好碰到吊灯,虽然有些勉强,陈曦把旧灯泡拧下来,踮脚拿新灯泡往灯帽里拧。
螺纹和螺母一圈圈扣合,突然,一声吱嗡的尖响,电流突破灯丝发出刺眼的强光。陈曦猛受刺激,眼中全是光花,只觉得天旋地转,脚脖子绵软无力,失去了平衡,直接向后坠倒。
没有预料中的撞击,陈曦甚至将脖子深深仰前,为了避免大脑受损,她怎么也想不到,疼的部位是肋。
第一眼看到是两片薄薄的唇,微微半张着,露出里面藏的洁白的齿。红润的皮肤,高挺的鼻梁,脸颊像刀锋刚劲,眼眸是一汪深沉的大海,给人寒冷的温度。
陈曦凝视着这个接住她的男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肋骨传来的疼痛愈发剧烈,他似乎意识到了这点,缓缓把陈曦放回地面。
“谢谢。”陈曦将头发从耳朵后放下,以掩盖自己微红的脸,等她再看时,男人已经离她而去。
“他是谁?”陈曦问艾小爱。
“西泽。”
“不可能,”陈曦连连摇头,满脸的疑惑,“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来岁,怎么可能?”
艾小爱抛给她一个白眼:“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外表,那东西像张白纸,可以任意勾画。他看起来年轻,谁知道会不会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陈曦推搡她,苦笑道:“你个机灵鬼,一肚子坏水,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他……人挺好的。”
“你会后悔的,我保证。”
西泽走上讲堂,开始按座次表点名。学生们见他年纪轻轻,也不像传言般刻薄,班上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不过他不近人情倒是真的,给人感觉冷冰冰的,从开头到讲课西泽一句交流的话都没说,好像和别人分处两个平行世界,这既让陈曦安心又让她不安。
刚才的一刹,是他接住了自己。他是怎么过来的,无声无息,像是鬼魂,还有他钢铁般坚硬的手臂,肋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陈曦一手扶着腰,一手托住腮帮子,回想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姑且先把女孩情愫丢一边,那抹由他身上散发的寒冷是真实存在的。虽然隔着衣物,依旧无法让人相信那是哺乳动物的体温,更像是冷血动物,或者抛弃了生命的属性,一块物体。陈曦万分疑惑,又有一点恐惧,正是因为这点恐惧,激起她想要了解西泽的欲望。
艾小爱说过她会后悔的,接着发生的事果然印证了这点。她真傻,怎么会倾向于花面僵尸,此等凶名可不是白来的。
陈曦呆呆地看了西泽一整节课,他讲的西方油画史很细致,可以说面面具到,但坦白来讲对学生没什么吸引力。原因很简单,艺考没有这一项。也只有陈曦这样爱画宇宙的怪人才听得津津有味,虽然西泽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她,更准确点,连扫视都没有。
下半节课是自习,西泽批改了昨晚的色彩作业。陈曦满心以为凭借自己的画技能留给他一个好印象,但现实再度打脸。她耗费整夜心血,冒着上学迟到风险深情投入的匠心之作,被批了个五十九分,差一分及格,这是摆明了成心和她过不去。
“为什么,请给我个解释。”陈曦将画拍在西泽的办公桌上,生气地质问。
西泽抬起头,用冰雪的眸子看着她,用略带沙哑地声音说:“太艳,激进,像一摊没有模子的淤泥,如果能不这么自以为是,它会好一点,但依旧没达到我的标准。”
“它只是更具创造,你不能只要我素描写实。”陈曦手指着画,“你应该给我改分的。”
“你是在威胁我,还是最后给我一次机会?”西泽冷漠地问,他按住画,指头敲着画中的鸟。陈曦解释说:“这是乌鸦,镇子里最多的鸟,深蓝的背景代表夜空,乌鸦象征着原始,蓝黑冷色调的配合能和谐表现出黑暗格调下的自然。”
“为什么是乌鸦?”
“它是最多的鸟,而起被当地人奉为神明。”
“为什么是乌鸦。”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更像是斥责。陈曦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
西泽将画推开,压低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不能给你改分,因为你画了不该画的东西,这东西我永远瞧不上眼。”
“那什么能入您的法眼?”
“除了乌鸦,什么都行。”西泽对她礼貌地微笑,“下次别犯错误,我就给你及格。记住,别碰那些肮脏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