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气——什么邪气?”紧锁双眉。
“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是不正常。”他说,“你想想,既然是一起的,但这些人面无表情不说相互间也没有交流,而且我发现他们之间连‘肢体语言’都不对!”他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睁大了点,“你想这正常吗?反正他们是我这辈子看见的最别扭、最怪异的一群人了。表面看虽然在一起,但其实彼此间绝无联系。”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联系?弄不好就是死者亲属什么的呢。”
“应该不是。这个我看得出来。”他说,顿了一下,“看我一阵后那些人便不再理睬我了,似对我没了兴趣。不过呢这正是我希望的。呵呵。”他笑一下,“于是趁这机会我打量了一下那个躺着的人:一切都是那么草率,仿佛就为了了结一件烦心事。”说到这儿他停下来吸口烟,“那——那人就躺在一扇由两根长凳架起的门板门上。按理说应该是乡下人或葬老人的习惯,但那上面明明躺着的却是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
“她是个女的吗,为什么放门板上?”觉得奇怪忍不住问。
“嗯。”他点下头,“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看见她的脸了,不是蒙着白布吗?”
“蒙着布也漂亮呀!”固执的语话,似还带着某种怨气,“记得当时她上身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唐装,裤子是黑色的用料极其低劣,脚上则套着一双‘千层底’布鞋……”
“那应该是农村的吧,城里的谁还这样。”
“绝不是的!”立刻否定,“因为我能感觉得到她与众不同的气质……”说完叹口气望着幽暗的天空。
“气质——”这时候我才注意到,直到现在他也没说这人是死人,“呃,我有些混乱了。”我说,“你——你说的这人,她到底死还是没死?另外,你怎么知道她很漂亮——难道以前你们认识?”感觉脑子被冻住了:再紧紧衣服。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似很遗憾的样子。
“那就奇怪了!既然没见过脸上还盖着块布,那你凭什么说她漂亮了?而且——而且还什么‘气质’……”话说到这儿,自己个倒害怕起来:望望身后。
“这个很难给你说。反正当时我就是这样感觉的。”猛吸口烟。
“好吧!”懒得与他争论。
“唉——”见我没反驳他叹口气,“这么美丽的女子,怎么可以就这样不明不白没有了呢,可真是可惜……”摇摇头,此人像犯了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
“呃……”想反驳但我忍住了,心想:这还是那个沉稳练达讲究逻辑的人吗。
“……那样看死者是不礼貌的。”见我没反应他继续说,将话题重新转移回去,“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这时突然一阵强风把那块布吹落了。”
“吹落了——”想象当时的情形,后背开始发凉。
“嗯!”他点点头,“可真的和想象的一样,她真的像睡着了一样。”望着前方的黑暗,“那——那可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张脸啊……”喃喃的语气,神往的表情。
“呃——”心里发怵,我四望一下,“此人阅人无数,却如此去赞美一个死人。哦,不!一具尸体……”不敢再往下想。
“这时候,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立刻跑了过去,他捡起地上的白布重新盖到女人脸上。”正当我心神不灵之际,他又发话了,“当时我注意到了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好像很怕去看那张脸,而且其余人也神情慌张。”
“神情慌张没有错呀?谁愿意去看死人了!”黑灯瞎火被人吓着,感觉恼怒我没好气地说。
“嗯……”虽然是点了点头,但我知道他根本没听见我说什么(或者根本就不想听见),“可就在那块布即将盖住她脸的时候,那瞬间她似乎对我讲了句什么……”
“你说它和你讲话了!”差点喊出来:毛骨悚然。
可我的呐喊人家根本听不见,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当时我就下意识望那女警察一眼。这时发现她也正转脸看我,而且眼神带着某种谴责。好似在说‘怎么你还不想走,热闹很好看吗’。”不理睬我的诧异,他学着那女警察的样子说,“但无论怎样,这样看一个女人确实是不礼貌的,于是我离开了那个地方。”说到这儿他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这时候风又断断续续刮了起来,何处飘来几块乌云:星空暗淡随即下来,寒意陡增。“他嘴里的‘女人’到底指那警察还是女尸?”心怀疑问我不敢肯定——再次紧紧衣服。
“寻着原路回去,穿过树林天空却晴朗了许多。”他继续说,“主人和客人都已离去,一个人发了会儿呆我便也驱车下山了。可未曾想到的是,自打那以后便忘不了她了!老是心神不宁,脑子里老是反复回放白布即将盖上她的脸的瞬间、她对我说话的样子……”
“它——它真对你讲什么了?”望望四周,有想马上离开的心思。
“应该是讲了的,但我当时没听清楚。”他笑一下,“或许这就是我念念不忘的原由吧。呵呵。”望我一眼。
“你娃不会是中邪了吧?”我站起来,“或者就是疯了!”拍拍屁股想走人。
“阿蛮,你先别走!”他叫住我。
“你还想怎样?”眉头再次皱起。
“你得听我把话说完呀?”
“黑灯瞎火你和我说这些事。你不可以回帐篷再说呀——去吓唬秋子她们!”
“‘这事’怎么可以和他们讲?”他反问我,“今天也是逮住机会了和你说说……”一副我辜负了他的样子。
“呃……那好吧!老子再听你吹一会儿。”不情愿坐下。
“谢谢。”他说,重新坐下。
——好一会儿未说话,吸着烟我俩望着黑漆漆的湖面。
“当天晚上就梦见了她。”沉默一阵他说,“□□个身体在我眼前里飘来荡去,嘴里还不停喊着什么‘宁可死也不穿那样的衣服’等等。当时我就想你不是已经死去了吗,既然已经死去,穿什么衣服还有那么重要吗。似听见了我心里的话,当时她就说‘你是不会明白的’,说完就消失了。”
“真梦见她了?”这话还算正常,我看着他,“可为什么‘一定’要是□□的呢?嘿嘿。”
“你可别想歪了。”他皱下眉头,“我只是‘说事’。”
“嗯嗯。说事!”挥下手。
“第二天早晨去公司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眼前老是浮现那张苍白的脸。试着想赶走它,可越是这样那张脸却就越发活泛了。当时我就想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得马上解决。想到这儿于是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刻上了山。”
“你又去火葬场了?”感觉无语。
“嗯。”他点下头,“到殡仪馆后也没耽搁,直接奔树林后的院坝去了。这时候那里倒是没人了,但奇怪的是我却隐隐约约感觉似乎有‘什么’在周围游荡。”讲到这儿他停了一下,“说实话,其实当时也是有点害怕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希望遇见点什么……”他看我一眼,“于是试探着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呢,呵呵。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我终于在一堆落叶里发现了那块白布……”
“什么白布?”心头一动。
“就是盖在女人脸上那张白布吖?”他说,面无表情,“我将它捡了起来。”
“你——你真捡起来了!”转头望他,“另外,你怎么敢肯定就是那张?”心中反感不自觉加快了语速。
“这个有什么不敢肯定。呵呵。”他笑一下,“上面有她的气息。”
“气息——”蹙眉望着他,“难道你去闻了?”鼻孔间似乎飘起了死尸的味道。
“白布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也不知是她的体香还是什么香水。呵呵,反正蛮好闻的。我喜欢。”根本不在意我的惊讶,他继续说。
“体香?呃……”倒吸口冷气。
“其实这也不是我的初衷……可奇怪的是‘我却就做了’。”转头望着我,“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妥?”似终于察觉到我的惊讶,他问。
“何止不妥,你他妈就是个变态!”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呵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埋头笑一下,“其实当时我也是害怕的,我被自己的‘这种行为’吓到了。”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也是鬼使神差。”沉默片刻他说,“我就感觉似乎有根绳将我牵住了、就离不开那里……”
“为什么离不开?难不成有人绑住你!”感觉不耐烦。
“没人绑我。我只是——只是‘离不开’而已……呵呵。”他思忖一下,“阿蛮,我不想隐瞒你什么。”他看我一眼,“其实——其实那天我感觉她的‘魂魄’还留在那里……”
“呃……”何处袭来一股逼人的寒气,黑暗像打湿的衣服罩在身上,四处满是巨石和树的魅影。
“……当时我感觉她就藏在那些厚厚的落叶里,藏在那里等待我回来。”似忘记了我的存在,他继续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将那块布捡起来后,我便似对她有了份责任、似签下了某种合约……”
“合约?”浑身发凉:往后看看。
“那只是一种形容,也就是‘心理层面’的。”他又笑一下,“后来我把那块布扔到焚烧炉里火化了。但奇怪的是从此以后手上便留下了某种气味,而且怎么洗也洗不掉了。”说完不自觉将手半握着凑到鼻子下闻了起来。
“我靠!他居然还在‘回味’。”心里咯噔一下。空气中似乎立刻弥漫起死尸的味道,黑暗中正有什么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呜呜呜、哗哗哗,”风刮过树梢的声音。“咳咳!”假装咳嗽两声。咳嗽似起了作用,那些藏在黑暗中黏糊糊冰冷柔软的“什么”,它们蠕动着恶心的身子远离了一些。“你——”抖索着摸出一支烟点上,“你——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有多久了?”踌躇半天终于问出个像样的问题。
“有差不多两个多月了吧。唉,是挥之不去了……”他叹了口气。
望他一眼我没吭声。
“你——”见我不吭声,他思忖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不正常?”他看着,“其实我也是怀疑过的,并专门去找了医生,可人家说一切正常。”笑一下,“我也知道自己正常,但——但有些事吖……呵呵,比如一些行为吧似乎又有些那啥——不太寻常?”看我一眼,“我——其实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注意到他故意把“不太正常”说成“不太寻常”。无言以对,我继续沉默。
“可最要命的是,自从那天以后,我几乎就天天梦见她了,而且梦境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话虽这样说,但他却是一副迷恋的口吻。
“你说的‘真实’是指什么?另外,既然天天梦见,那我倒有些好奇了——你们在梦里都干些什么?”越来越不满他黑夜中讲这些,我说,不乏讽刺戏谑的成份。
“能做什么。梦而已!”听出了我话里的意味,他有些不满。
“既然都知道是梦,那你还纠结个啥?”不满意他的回答,我站起来,“我要回去睡觉了!”跳下巨石准备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