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需要一点默契，要不然的话，费太多唾沫很容易脱水。
——索峰手记
火鼠皮不算什么稀罕物件，其皮毛的尖端有一层金色的光辉，在太阳底下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若能用火鼠皮制衣，也许不能上刀山，但肯定能下火海。
其毛皮火烧不毁，在火中呈现出一种赤金色。即便身处酷寒冬日，将火鼠皮穿在身上，依旧能使人感到温暖如春。
索峰给的这一块火鼠皮比较小，但也足够让王小虎垫在膝盖下面了。
“凑合一下吧，至少有了它，你的腿不会废掉。”
索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好像在拨动那些斑驳的树影。她感到非常无聊，甚至想踢个小石子，怎奈何地上非常干净，连片多余的树叶都没有。
“哪里可以弄到吃的？我有点饿了。”
王小虎下意识地想去厨房端一些食物过来，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正被罚跪，只好为难地看着她：“索姑娘，现在......可能不行，要不先忍一忍？”垫上火鼠皮以后，他的膝盖也没有原先那么痛了，可他的良心却一直隐隐作痛。公子让自己跪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体验一下这种痛楚吧。
他环顾了一下仓库，里面只有一些应季的水果和鲜鱼。
“鱼现在吃不了......先来点水果？”
“我屋子里有水果，”索峰有点遗憾，“有没有桂花鸭之类的？”虽然她白天吃的不少，但依旧感到很饿，尤其是想到金陵城有如此之多美食的时候，还有烤肉滋滋作响的时候。
“原来索姑娘是想吃桂花鸭了呀。”王小虎舒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了下来，“这个好办，过几天我带您逛一逛，总有卖的。”
清风拂过，摇晃的树影之间多了一个影子。
“有人来了。”索峰隐匿了身形，以最快的速度溜回了房间。
王小虎看清来人，有些尴尬地想遮住膝盖下的火鼠皮：“公子......”
“行了，不用藏了。”方喻之说道，“既然索姑娘给了你这张火鼠皮，那就别辜负她的一片好意，起来吧。”
王小虎赶紧爬了起来，将火鼠皮揣好后立刻闪出了仓库。寒石板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他的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你不用再跪寒石板，但还是得付出代价。”
如果人跪一晚上的寒石板，所付出的代价是一生能站立起来的机会。那么方喻之所说的代价就是——王小虎必须终其一生，在暗中保护索峰。
王小虎想到此处不禁笑了笑，这才是他所认识的方喻之。在方喻之手底下做事可以犯错，但必须付出代价，而且是能使你铭记一生的代价。比如，他最初不过和方喻之打了一架，从此以后就在醉仙居当了一个店小二，一直呆到现在。
“也就是说......以后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索峰有些坐不住了，她可不想突然之间就多出一个尾巴，还是一个很麻烦的尾巴。
王小虎倒是很干脆：“没错。”
索峰往齐玱身后躲了躲：“别，你不用跟着我。”她可不想每时每刻都带着一只调皮蛋，不搞出一点麻烦决不罢休。这个方喻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吭不响地就把王小虎放在自己身边了。
齐玱一脸疑惑地看看王小虎，又看看身后的索峰：“方喻之让你跟着这位姑娘？那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在多数情况下，她总会看见方喻之站在人群之外，像一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风微微卷起他的白衣，却无法吹开他眼里浓重的黑暗。
换言之，齐玱与方喻之打过的交道并不多，对他并不了解。
而像齐玱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只要一看到方喻之，总会下意识生出几分忌惮。因此，她警惕地看向王小虎，然后又向旁边挪了挪，将身后的索峰挡了个严严实实。
索峰意外地很合齐玱的眼缘，她可不想让这姑娘出事。
方喻之可能在其他姑娘眼里算是宝贝，而在齐玱眼里这小子有点邪门，但愿他手底下的人能正常一点。
王小虎毫不在意地露出小虎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索峰面前的桌子上：“索姑娘，这是桂花鸭，我顺道买来的。”
桂花鸭的温度已经冷却下来，鸭油渗透过了油纸包，也因此散发出了香味。但味道肯定大不如前了，毕竟刚出锅的桂花鸭味道最好。
王小虎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盯着那个油纸包，考虑着要不要再拿回来。索峰可不管这个，她抢在王小虎收回之前将油纸剥开，取出一只鸭腿放在面前端详了半天。
“嗯......这回没有蒙汗药。”王小虎挠了挠头。
齐玱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小虎，习惯性地摸了摸腰，结果发现菜刀不在自己身上。
所以齐玱一把揪住王小虎的衣领，将他往门口拖去：“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滚回你的醉仙居去！”
“别别别！我已经做过保证了！再也不会给索姑娘造成麻烦了！”王小虎从齐玱手里挣脱出来，滑溜得就像一条泥鳅。
他隔着袖子按了按手臂上的夹板，有些后怕，强忍住自己看向门口的冲动。
说实话，王小虎很想夺门而逃的。但当他考虑到自己的承诺，以及不遵守承诺的后果之后，王小虎觉得呆在索峰身边好像也不是那么糟。
他看向索峰，索峰开始津津有味地啃起鸭腿。
“当然！你要是再敢对我不利，我就直接挑断你的手脚筋。”索峰说话间手里的鸭腿只剩下了骨头，她将另一只鸭腿放在盘子上，“齐姑娘，别追他啦，来吃个鸭腿。”
齐玱白了王小虎一眼，重新坐回凳子上，咬了一口鸭腿：“买得还算凑合......呸，凉了，难吃。”她夺过索峰手中的鸭腿骨，将它和没吃完的鸭腿一块丢回油纸包。
“别吃这个了，一会儿带你出去吃点好吃的。”齐玱朝索峰眨了下眼睛，神秘兮兮地悄声说道。
“去哪儿啊？”索峰好奇地发问。齐玱赶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但还是迟了一步。
苏清岚上前一步，不解地看向齐玱：“我们不是要等徐师兄带齐师兄回来吗？”
齐玱哭笑不得：“你们是傻子吗？就坐在这里干等着？”苏清岚的表情有些呆滞，于是齐玱继续循循善诱：“你们可以趁现在赶紧溜出去玩啊！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一帮木头！”
“可是......徐师兄没说我们可以溜出去玩。”
“......”齐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去把苏清岚的脑壳撬开。她现在严重怀疑这帮弟子是不是被徐清阳给管傻了，一口一个徐师兄不让我做这个，徐师兄不让我做那个。
“爱去不去！”齐玱转向索峰，掰着手指开始如数家珍，“索姑娘，咱们金陵城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比方说，什么芬园啊点酥楼啊凝芳斋啊，这几家的点心风格迥异，但也最好吃。咱们可以去乐坊和舞坊去观赏歌舞，听说他们最近排了新的曲目。还有松筠阁，那是金陵城里最好的书肆，咱们可以在那里读到最好的书，幸运的话还可以找到竹简。最近一段时间金陵城举办比武大会，武林中的各门各派都会来参加，咱们可以顺便去凑个热闹。”
说完这些，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一起去玩吧”的表情。现在齐玱与萧清棠之前的神情几乎如出一辙，索峰注意到齐玱一直用非常期待的语气说这段话，里面有很多个“咱们可以”，也许是因为没几个人和她一起玩。
是的，齐玱觉得很孤单。
当她站在人群中间，周围的声音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但她依旧觉得很孤单。就好像在诺大的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行走。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地理解齐玱，当然，除了她的家人以外。
所以，齐玱热切地盼望着，能有一个同龄的姑娘和自己聊得来。
“当然没问题。齐姑娘，你可以叫我阿峰的。”
索峰很认真地讲出这句话。
如果索峰身边没有索老爷子吵吵嚷嚷，她也很不习惯，这可能就是孤单的感觉。
但好在万丈红尘之中必有芸芸众生，下一刻会遇到什么人也说不定，所以索峰从未觉得失落。换做是索老爷子也一样，辽阔的天地等着自己去探索，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等着自己去挖掘。
索峰觉得人在世上不会总是独自行走，总会有人加入漫长的旅途，与自己同行。
友谊会在不经意间破土发芽，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阿峰。”齐玱点点头，笑了，“你可以叫我阿玱。”
索峰也笑了起来，眉眼间似有湖光山色，所有白鹭扎入水中，惊起层层涟漪。
“以徐清阳的能耐，今天怕是回不来了。”齐玱得意洋洋地笑道，“咱们一会儿就去舞坊看看，上回我有幸得见花娘子跳绿腰舞，真是惊艳啊。”
“花娘子？”
“他们舞坊的台柱子，有人为了看她跳一支舞不惜一掷千金，但这个花娘子脾气大得很，不轻易去跳舞。那次还是花娘子姐妹的诞辰，她心情大好，整整跳了三支舞。”
“有意思，还是个性情中人。”
索峰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位花娘子。
“走吧。”齐玱理了理发丝，招呼着茶博士把菜刀拿过来。
苏清岚急得开始原地转圈，一把拦住正要出门的齐玱和索峰：“你们不可以这样一走了之！说好要等师兄们回来的！”谁都清楚只有齐玱才能镇得住齐师兄，如果徐师兄提前一步将齐师兄带到茶楼，而齐玱却不在，苏清岚很难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等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说，我们现在要一边看花娘子跳舞一边等。”齐玱将两把菜刀别好，叉着腰挑了挑眉。
苏清岚无可奈何地将目光转向王小虎，他希望王小虎可以打消索峰去舞坊的念头，这样齐玱也没什么心思外出了：“你家公子说要保护好索姑娘，那你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王小虎转了转眼珠：“跟着索姑娘去舞坊？”
苏清岚一脸生无可恋，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盯了一会儿齐玱，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咬了咬牙：“我们也去。”
“咦，木头开窍了？不等你的两位师兄了？”
“谁知道齐姑娘会不会心血来潮，像上回一样把齐师兄挂在树上，或者像上上回一样把齐师兄扔在水里泡着。这次齐姑娘先把两位师兄折腾过来，再晾他们半天又算得了什么？”苏清岚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齐玱暗暗骂了一声“小狐狸”。
这是朝官们一贯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使人如沐春风，但心里刮的是哪种风就无所获知了。
苏清岚的祖父是当朝宰辅，面容慈祥，就像一个邻家的老爷爷。但这位宰辅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和蔼可亲，实际上他手段雷霆，曾整肃过官吏贪财受贿的风气，还以政清人和。
久历宦海还能活下来的人，不论他们的后代有多么荒唐草包，身上依旧流着他们的血。
不论是索峰、齐玱，还是徐清阳、苏清岚，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先辈的影子。
苏清岚在他祖父身边耳濡目染，也不是什么善茬。
“苏小公子一如既往的谨慎啊。你还别说，我真有这个打算，本来是想把那小子拴在房梁上，先挂一天再说的。”齐玱抚平裙子上的褶皱，“脸别拉得那么长，你想去我还不乐意呢。一帮武当弟子浩浩荡荡地去舞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打架，坏了我的好兴致。”
“我必须要确保两位姑娘的安全，同时监督你们尽快回茶楼。”
齐玱看向索峰，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不急，咱们得先去个地方，重新做人。”
索峰一点就透：“重新做人的话还不简单，直接找王小虎不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