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子巷附近没有人家,她闲庭信步,踩着月色,走到了六眼井。
六眼井荒芜多时,处处杂草高耸,立在井口边,清晰地听见脚底下的水滴声,年前还说要酿酒,忙了这么长时间,酿酒的事情早忘了。
她来到井仙面前,跪地虔诚地叩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酿酒之事要做起来,井仙若是真的存在,应该会保佑她的。
明月照山河,豫章古往今来多出才子,她立在这方土地上,还能安生多久。
一缕惆怅悄然爬上了眉间心头。
从六眼井出来,往万寿宫走,月已隐没,天空是鱼肚白,集市上人不少,若想吃着一块新鲜的热豆腐,还得寅时三刻就来集市上走一遭。
卖热豆腐的老妪刚刚推着板车来集市,她凑上去,问人家一块豆腐多少钱。
老妪答,一文钱三块豆腐。
她把这一盘豆腐,大约有五十块,全都要了。
没有碗,只能端着人家的木盘子回去,改明再来还给老妪便是。
路过肉铺,看见一整只新鲜宰杀的牛搁在案板上,等人来割肉,她的脚便挪不动,要了牛前腿两只,拎着挺重,她愣是一个人扛起来,脚步轻快地往秦陆家中走。
秦陆这几日都在家养伤,婆婆在厨房搭了个木板床,与他分开睡。
阿笛推了院子的门进去,想把菜放到厨房去,撞见晨起的婆婆,婆婆见她来送菜,笑呵呵地说:“你起这么早,够累的了。”
“早上能买到好菜,瞧,热豆腐就挺香的,晚一点都没了,还有一条刚宰的牛腿,婆婆给秦大哥做点好吃罢。”
秦陆在家躺了几日,并不困,大早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立刻就醒过来,趴在床上听了一会,确认是沈清笛来了。
沈掌事好像买了东西送来,与婆婆说了一会话就推开院门走了,婆婆进屋里时,他问:“是谁来了,沈掌事么?”
婆婆道:“是她来了,给你买了牛肉和豆腐,让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秦陆问:“她怎么又急着走了?”
“她得回去给王爷做饭,当然得走。”
婆婆查看他的伤口,年轻人身子好,伤口都是一日一个样子,好的真快。
阿笛出了秦陆家中,站在路口,左顾右盼,想找一辆牛车带她回去,可是等了好一会,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只能头顶着豆腐,手里拎着牛腿,自己往王府赶。
清晨的花草上满是露珠,踩得她布鞋都湿了,太阳冒出个头,天气陡然热起来,身上出了汗,蒸得小脸绯红。
羊子巷外的灯笼已经熄灭,她步入巷中,朝守门的侍卫道:“辛苦二位小哥了,你们站了一夜,累了罢。”
二人是郡里的士兵,派过来保护王府安危,极少能同王爷和沈掌事说话,被这么俏丽的沈掌事关心,他们不好意思答:“不累,一点也不累,沈掌事昨夜去哪里耍了,怎么现在才回?”
“啊,我睡不着出去逛了逛,还买了菜回来,嘿嘿。”
她步入王府,饶过影墙来到天井时,西屋没什么声音,北屋的门也没开,她顶着豆腐去后厨,升火做早饭。
后厨的炊烟袅袅升起,西屋里,刘小金媳妇走出来,带着一把孩子的尿布在天井中舀水清洗,北屋的门也开了,崔兰溪坐在轮椅上出来,看着天井里的女人。
刘小金的媳妇姓李,李氏回头同王爷打招呼:“王爷,沈掌事咋起的这么早,昨天半夜还站我门口想看孩子,刚刚才回来,我都听见她的脚步声了。”
后厨传来饭菜的香味,看这个味道,像是在做腌菜,他朝那边看过去,手上还疼着,血痂子都没洗净,他眼下乌青,也是一夜未睡。
李氏洗好了尿布,晾在天井中,王爷过去,拿桶舀水,她急忙帮忙,接过他手里的木桶,丢下了水井。
“王爷,这么小事你就叫我们来做罢。”
李氏把水舀起来,搁在他面前说。
“本王自己可以的,不需要别人帮忙。”
他费力地弯腰,掬水洗脸,末了,用膝盖上的巾子擦干。
“王爷的手怎么了,怎么那么大一个口子?”
她惊讶地问。
崔兰溪看着自己的手,说:“昨夜被剪刀弄伤了,无碍。”
“要不要上点药,看样子伤口很深呐。”
“我自己可以。”
崔兰溪拒绝了她的好意。
阿笛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后走来,路过天井,停下来看着他们,说:“公子,嫂子,该吃早饭了。”
她如常唤他吃饭,二人心底却知道,昨夜之事还没过去,崔兰溪推着轮椅进北屋,她把饭菜布好,一个大海碗装了豆腐牛肉酸菜汤,汤汁到配菜全都能下饭。
李氏一个人上后头去吃饭,不与他们同桌,阿笛为公子布好了饭菜,便也去了后厨。
崔兰溪一人坐在北屋,手中拿着筷子,看着对面空掉的位置,良久又是一声叹息。
是他太天真了,以为只要自己开口,她全都会答应,可是感情之事是两个人的事情,就算他有她的卖身契,他也得不到她的心。
牛肉汤里搁了小鱼酱,咸辣冲鼻,进他嘴里却寡淡无味,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勉强吃了小半碗米饭,便不想吃下去,把碗搁在桌子上,推着轮椅进屋。
阿笛吃饱了过来收拾桌子时见桌上的剩饭,晓得他没吃几口,给他收走后,又端了一盏熬好了甜汤过来,照例是搁在桌上,房门是开着的,他在里边看书,看见她端了汤进来又出去,他并没有去碰那一盏甜汤,拿书本盖着脸,靠在窗边晒太阳。
阿笛忙活完了府上的杂事,来到李氏房中,小春儿刚刚睡醒,一个人在床上耍,她对李氏说:“嫂子,咱们城中有没有人酿酒酿的好?”
李氏道:“城里卖酒的也就三四户,我们爱喝米酒,酿的好的我也不晓得,家家户户自己都会酿,分不出好坏。”
她本想请人来酿酒,听李氏的意思,洪都城内酿酒都差不多,家家户户都会,只要她能教,不愁大家学不会。
“我想用六眼井的水酿酒,你看卖得动不?”
“那个地方封了那么久,你酿出来别人敢喝不?”
“我亲自试毒,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李氏一想,建议她:“六眼井的水是远近闻名的甜,不如你试试,酿出来了,肯定好喝,本地卖不动就卖到外地去。”
“嗯,我自己先酿几缸试试味道,回头嫂子也替我尝尝。”
阿笛拉上马车,拿了几个空缸,带上阿贵哥俩,就上六眼井舀水去。
崔兰溪在床边听见外头的动静,从书本底下抬头,看见她牵着马车出门,不知要去何处,反正现在她做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他想问一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目睹着人离开,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个丫头是一点心都没有的,就算有,也不知那颗心会给什么样的人,反正不会给他了。
崔兰溪自暴自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