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茶壶拎上桌,给二人各倒一盏,在旁边站了一会,听得萧不逾原是帝都集贤殿院士,图书遗逸、贤才隐滞,则承旨以求之,与尚书省下面的吏部、中书省下面的弘文馆来往频繁,常居圣上左右,谋虑可施于时,著述可行于世者,考其学术以闻,在历代皇帝眼前都是红人。
大多朝中贤臣,皆是经过集贤殿推荐,才得以重任。
崔兰溪询问了一些京城的近况,萧不逾欲语又止,瞟向一边站立的沈掌事。
崔兰溪吩咐:“阿笛,你先下去,本王与萧兄有事相谈。还有,今儿不待客,所有来访皆拒之门外。”
“嗯,是,公子。”
她退出北屋,一人往后厨忙活去了。
萧不逾见她离开,才开口:“圣上脾性古怪,常常仗责大臣,上个月,杖毙一人,惹得群臣颇有微词。他与年幼时一样,没有改变。”
“圣上年幼时的确是如此,脾气阴晴不定,先皇也曾考虑过很久,皇位要不要传承与他,还不是因为李皇后一族竭力推举,才有今日。本王的腿也是被他弄断,至今无法站立。”
萧不逾看向崔兰溪的双腿,担忧道:“悬镜你真的不能站起来了?毕竟是亲兄弟,怎会下如此重手?”
他无奈道:“正因为是亲兄弟,所以要下如此重手,这便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对了,我的贡品送入宫后,圣上可有说过什么?”
“说起来,今年各地进贡的东西,只有豫章郡的最多,圣上为此还夸了一句,说什么只有九弟最懂事之类的话。你是不是把这块地方都挖空了,豫章在咱们国家,可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这可是出了名的穷苦之地,历年只有罪臣才会被流放至此,来了可就回不去的地方。”
“此地荒芜,土地不够肥沃,年年欠收,我挖空豫章讨好圣上,无非想苟活一段时日............”
萧不逾见他颓唐至此,心中不忍,道:“你的腿能好起来么?”
“看过大夫,好起来需要很长时间,在此之前,只能慢慢熬着。”
“我托人去京城请个名医过来,务必把你的腿治好。”
“不急,这两条腿现在有些好转,若是大费周章从京城请大夫,被圣上晓得的话,你会受牵连。”
“我一个九品小官,他不会日日盯着我。但是你断了腿,可就什么都做不成,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待在这个雾瘴之地?悬镜,你我自小相识,我知你不是自甘平庸之人,你还有很多想法对不对?”
崔兰溪抬手,示意他低声,他激动的心绪平复下去,崔兰溪才沉声道:“不是我不愿,而是我没有办法,现在连选择都没有,只能待在这个地方。”
萧不逾放目整个王府,至始至终只见一位伺候的少年郎,他也跟着一叹:“听说你来之后,府上的人都死光了,那个沈掌事是后面来的?伺候你可算尽心?”
崔兰溪淡淡道:“她很好,你放心,我没有吃什么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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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北屋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阿笛在后厨把年夜饭备好,看外头的大雪已经下了一整日,积雪到了膝盖,公子还没有传饭,她只好缩在厨房里烤火。
靠着厨房的墙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耳边有人唤她:“阿笛,快醒醒。”
公子带着萧不逾来了后厨,见她在此偷懒打瞌睡,并未责备。
“公子,是要传饭么?”
“嗯,年夜饭都准备好了?”
“好了,好了,一直备着呢。”
厨房的灶台上,桌案上摆满了碗碟,这顿年夜饭非常丰盛。
她一人端不了这么多菜,崔兰溪替她端了一个托盘,上边搁着两盘菜,萧不逾不好意思空手,便帮忙再端两盘,三个人来往三四趟,才把饭菜摆上桌。
开饭时,阿笛站在旁边伺候他们,崔兰溪问萧不逾:“萧兄不介意阿笛一同坐下用饭罢?”
他看了阿笛一眼,总觉得面前这位沈掌事长了一股阴柔之美,心道崔兰溪不会喜欢上了男人罢,这二人之间,怎么感觉怪怪的。
“沈掌事也坐下罢,府上就这么三个人,你又常年照顾悬镜,辛苦你了。”
萧不逾道。
崔兰溪示意阿笛落座,她拎起衣摆,坐在下位,说:“二位尝尝我酿的屠苏酒可好?”
京城有习俗,年节要喝屠苏酒,去病去灾。
萧不逾看她给自己倒酒,不禁问:“这一桌既有北方菜,又有南方菜,你还会酿屠苏酒,沈掌事的手艺了得,可是师承何处?”
她答:“在下没有学过师,都是跟着家里的厨娘学的,手艺粗糙,萧大人见笑了。”
“那你家在何处?”
萧不逾揪住话头问。
“我家在沧州,母亲是南方人,故而南北菜都会一些。”
她答。
萧不逾“哦”了一声,低头吃起了叉烧肉。
崔兰溪想起怀中还有一封信,关乎她的身世之谜,等夜里入睡时再看也来得及。
饭桌上有一盆粉丝,看起来与洪都城当地的粉条不一样,崔兰溪指着粉丝问:“那是什么?是你做的鱼丝?”
“嗯,对,正是鱼肉做的鱼丝,这一盆可费了我二十多条鱼,非常好吃,二位可要尝一尝?”
“也好,来一碗罢。”
北方人没吃过鱼丝,这东西不粘腻,入口非常脆,一咬就断,而且有鱼肉的鲜味,不加调料都好吃。
萧不逾吃这一桌美食,心情舒畅,屋外下着鹅毛大雪,冷风冻人,幸而桌子底下摆了个火盆,几人的脚都不冷,吃得热热乎乎的,吃完年夜饭,阿笛说要去门口再放一挂炮仗,两个男人跟着出去瞧热闹。
堆满白雪的寂静的羊子巷内闪烁着一片银光,远方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传来,还有一束一束的烟火绽放在群山之间,大概过年就是这样的景象。
阿笛把炮仗搁在雪地中,回头叮嘱崔兰溪:“公子快到门里边去,别被飞溅的爆竹炸伤了。”
他点点头,往后退了一些。
萧不逾玩味地看着这二人,崔兰溪好像很在乎这个少年郎,沈掌事说什么他都答应,以前的九王爷可不是这副模样,怎么会变了呢?
阿笛一人站在巷子里,手里举着一根燃烧的线香,远远地朝炮仗的引线伸过去,刺啦的一声,红色的火光亮起来,像一条赤色的小蛇,在雪地里蜿蜒,她捂住耳朵往门边跑,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一片银色当中窜起无数红色的小花朵。
她跑到崔兰溪面前,他伸手拍拍她的衣裳:“没被溅到罢?”
“没有的,看我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笑眯眯地说。
萧不逾道:“好歹也是王府,怎地就你们两个人,郡守也不多派几个人来伺候你?”
崔兰溪答:“树大招风,本王还是老老实实地过我的穷苦日子较好。”
“呵。”
萧不逾以为,他好像是故意如此穷苦,身边只留下这个少年郎,才好过二人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