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东厢房如今变作食物的存放之所,天气寒冷,买来的肉可以放四五日而保持新鲜,骨头一类更是保存的时间更长,她打开东厢房的门,里边摆了几排木架子,堆满了东西,她一排排寻过去,最后一排木架上挂着两根大骨头棒子,取下来对身后跟着的崔兰溪道:“今儿咱们就熬了它罢,这还是刘大哥家里宰了猪送给咱们的。”
崔兰溪鲜少来东厢房,原先里边摆着几张床板,别无他物。
今儿进来一看,好家伙,床板不见,摆满了木架,被阿笛堆得满满当当,全是食物和厨房的用具。
各色食物交融在此,气息微妙,有了一股过日子的味道。
他说:“把螃蟹蒸了罢,螃蟹都养瘦了。”
她走出门看地上阴沟里的螃蟹,说:“还不是公子寻常喂得不够,让你喂点肉给它们,你偏不舍得。”
崔兰溪道:“本王以前可从不吝啬这点肉,现在倒是晓得要珍惜,都怪你。”
怎么怪起她来了,她不解:“这与我何干?”
崔兰溪坐在轮椅上,面目温柔,道:“若没有你在此,本王或许早就死了,孤苦一人活到老,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现在你来了,我要养活你,总不能让你一直担负着家计罢,所以我要试一试,为你努力。”
话倒是说的好听,阿笛揉揉红色的耳朵,她在崔兰溪眼里长得像只兔子,肤色白皙,耳朵红润。
她不好意思了一番,转脸就笑得像一朵花,说:“公子这个话还挺受用的,搞得我很高兴,你愿意活下去就好,没有过不去的槛,你瞧我这样都活下来了,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沈家对她做过什么?
崔兰溪张嘴要问,又憋回去。
阿笛去后厨做饭,他像是小尾巴,推着轮椅跟过去。
阿贵哥俩一走,两个人吃饭就简单了一些,不必非得炒四个菜,她熬了一锅萝卜大骨汤,蒸了三只螃蟹,蟹黄温补,挖出来搁在白米饭上,浇了汤汁,上一碟自己腌渍的萝卜菜炒肉,肉是从骨头上剔下来的碎肉,猪油一炒,别提多香了。
崔兰溪很喜欢今日这样简单的菜式,如今腰部稍稍能坐实,不需手臂撑着椅子吃饭,所以他自己拿个勺子一点点舀起来,阿笛坐在他对面,边吃饭边讲:“咱们下午就去瞧瞧,刚好你说在家烦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他极少出门,府上的书籍也不多,从京城带了上千册书卷,大部分被山匪抢掠,房里的书看了十几遍,早就腻了。
吃好了饭,收拾好了碗筷,她把火炉子上没喝完的甜汤拎起来,搁在一边,等回来时再热热。
秋雨湿寒,崔兰溪体虚,穿了夹袄也抵不住寒冷,她便在轮椅上垫了个新做的棉垫子,撸来一床小毯子盖在他的双腿上,临出门时想起什么,拿上一个竹篮。
“阿笛,拿竹篮去做什么?”
“听人说豫章这里有一种野菜特别好吃,叫藜蒿,咱们若是看见,也去采一点。”
“嗯...............”
他帮她捧着竹篮,她在后锁了大门,便推着人徐徐朝系马桩而走。
羊子巷附近太荒芜,田地长满野草,偶见几户人家,皆是破败凋零,毫无炊烟,如今蛇患已除,老道两个儿子再也不会出来为祸百姓,她便同公子商量买地一事。
“咱们府上白银还有七八千两,这么多钱,花十年也花不完,不如买下附近的地,请人来种地,每年不走府衙,不纳税,这是属于王府的地,没人敢拿你如何,收成全部属于王府,咱们也心安。”
“在京城,七八千两白银实在不算多,一个普通的小门小户,若是放开手脚来花,一年就能花完,你平日不需要太节省了,该给自己置办的东西就置办上,用最好的料子,本王不会说你什么。你做我的掌事,一文钱工钱都没领过,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若要算工钱,她一个人顶三个,工钱也会是别人家的三倍。
阿笛节省惯了,如今身上穿着新的棉衣棉裤,还有厚实的棉鞋,每日吃喝都比普通人家要好,有这些她就知足。
“公子,我以前在外流浪,乞讨为生,那个时候最想要的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有暖和的棉被睡觉,有热水洗澡,有松软的米饭吃,现在我的愿望都实现了,也没什么别的愿望,贪心不足蛇吞象,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就好。”
他忍不住问:“到底为何你要离家出走,家里吃喝不愁,还是个富贵人家,什么样的事情能逼迫你流浪至此?”
身后的人眼神黯淡下去,垂着头说:“公子一直说自己很痛苦,手足相残,你从高高在上的王爷,变成身残的落魄之人,其实我经历的或许不比你少,你可了解过,亲生父亲想杀死你的那种痛苦?”
他猛然回首,望着她黯淡的脸庞,先皇虽然厌弃他,却从未对他下过毒手,毕竟虎毒不食子。
她的父亲为何要杀她?
“你爹爹为何要杀你?”
“这件事说来话长,公子可不可以不要问我。”
她拒绝谈论此事,拿手捂着小腹,他看着那个地方,仿佛看见一道很长的刀痕刻在那个地方,刺目惊心。
沧州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脑海里搜寻过千万遍关于沈家的消息,奈何以往在京城,一向清心寡欲,每日除了读书舞剑,没有多余的消遣,他对沈家的了解微乎其微。
阿笛知他十分好奇,说:“我家是个很大的家族,在本国也是很隐秘的存在,公子应当会晓得的。”
他说:“其实本王真的不大了解你家的事情,你不想提就算了罢。”
她推着轮椅往前走,经过六眼井时,说:“公子,咱们把这边的井也买下来,给原先的住户一笔钱,名正言顺的利用这些井,可以造出好喝的米酒。”
“这里的井水果真非常甜?不都是泉水么,咱家的泉水不也很好喝?”
他不懂。
阿笛的目光悠远,望向前方:“这里的泉水不一样,与其他地方的都不一样,据说这里有井仙守护,井水永不会枯竭,味道比其他地方更加甘甜。”
井仙?
他没听过这种仙人的存在。
阿笛带他走进六眼井这片区域,一直朝里走,觅得一个矮小的祭祀仙人的屋子。
屋子是人类居住的屋子的缩小版,要跪在地上,匍匐身子才能看见里头立着一个雕刻的小人,小人是位男童,仙袍飘扬,手持葫芦,葫芦里似乎装了酒。
崔兰溪无法下跪,弯腰张望,只看见一双小脚在屋子里,其余的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