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溪在堂屋看书,腰上没力,他坐一会躺一会,始终心绪不宁,中午拄着拐杖在天井里走来走去,天井里养的螃蟹都缩起来躲避烈日,动也不动,他觉得无趣,返回卧房里去歇了一个时辰。
腹中饿得厉害,小林子从后厨找出两个白面馒头,给他送去一个,他吃了一口,更是气不过,阿笛那厮一出门就是一日,午饭也不回来做,是不是在外头找了个小白脸,心野了,和别人幽会去了?
听得外头一阵喧嚣声,来人脚步轻快细碎,不是阿笛是谁。
府里几个男人,走路可都不是这种声响。
他从书本里掀眼,冷眸盯着从外进来的小丫头,她一声脏兮兮,头发也散乱无章,表情却高兴极了。
“公子,你知道我今天抓住了什么人么?”
出去一日,就是去抓人的?
难道她又被人暗算了?
崔兰溪冷冰冰道:“你又被人打了一棍子?这回没弄死你?”
她的笑意不减:“公子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成天被暗算的人么?你也太瞧不起我了。今儿我碰见老道的同党,抓起来送到了官府去了,不过还有个祝婆没抓到,真是遗憾。”
崔兰溪搁下手里的书,端起冷茶喝一口:“老道的同党在何处?”
“你不晓得,老道利用蛇来吓唬人,圈钱建了个柳仙庙,就在前边的系马桩,这么大的事情张大人都不晓得,还是我去才发现不对劲的,那个年轻人对待来求药的病人都敢动手,还拿刀子吓唬我,被我三拳两脚打趴下,扭送去官府了。”
阿笛绘声绘色道。
崔兰溪瞥她:“你一身脏兮兮的是怎么回事?被人打了?”
“不是被人打的,是被那些愚昧的乡亲吐唾沫了。”
她看着自己的新衣,不免叹气,当即脱下外衣,丢到椅子上。
崔兰溪不晓得阿笛还有一股侠气在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与他印象里的人不太一样。
他心里不高兴,冷哼一声,重重放下杯子,阿笛一吓,晓得他生气了。
“你出去野了一日,连饭也不做了,是想饿死本王?”
“我哪里敢,不过是为了替公子求个平安,这才碰上了事情,还害我在柳仙庙前............”
她话没说完,对方的脸已经黑了。
她不敢再多言,讪讪地转身去做饭。
回来的晚,做菜来不及,今儿天热,她学豫章本地人的吃法,做了一盆凉拌粉。
米粉煮软捞起来,用井水焯一遍,令其更劲道。
切了红色的辣子,蒜蓉和小葱,油盐酱醋各倒一些,尤其注意多搁萝卜干和腌菜,还要炸熟的花生米,就这么一拌,凉飕飕的,嘴里舒爽极了。
崔兰溪见她端着一个盆进屋,走路的样子一瘸一拐,拧着眉毛问:“你的腿又怎么了?被人打瘸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在柳仙庙前跪了两个时辰,腿都跪疼了,谁晓得祝婆竟然是个欺世盗名的大骗子,害我白跪一场。”
他定睛看她:“为何下跪?”
“别人说祝婆神通广大,可以治好所有的病,我也想去给公子求一副药来着。”
阿笛的膝盖收紧,里边一丝丝地发酸发疼。
崔兰溪看向她的膝盖,起先还很生气她回来的晚,如今听闻她为自己跪了两个多时辰,外头太阳这么大,地上又硬又烫,真是为难她了。
他缓声道:“往后先打听清楚什么情况再做决定,切勿冲动。”
“嗯,我晓得了。”
她把米粉夹出一碗来递到他面前。
他没有去接碗,自己拄着拐杖进卧房,出来时手上捏着一只小瓶,阿笛认得,那是他寻常擦腿用的药膏。
“好好擦擦,要擦出汗来,别落下什么毛病。”
他吩咐。
“公子,我去泡泡脚就好了,没什么大事。”
她说。
“府里有我一个瘸子就够了,不需再多你一个。”
他冷冰冰地说,语气已经不耐烦了。
阿笛接过瓶子,撸起裤管,露出青紫的膝盖,崔兰溪在旁看着,心底说不出口的酸涩,当初留她下来,是看在她对自己尚且忠心的份上,如今再看这个丫头,越发觉得她心地善良,对自己是真的很尽心。
他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后宫争斗,朝堂诡谲,什么阴狠之事没见过,却从未见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
哥哥贬他到豫章来,让他碰上这么好的女掌事,此刻他心底突然涌现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感激。
“阿笛,张大人那边的事情你还是少参与,他的地方父母官,他都不上心百姓的事情,其中或许有隐情。”
隐情?
阿笛抬首,那一瞬间眼中失神,张大人的样子也不是不关心百姓的死活,只是懒政而已罢。
她倒是觉得张盎此人作为一个父母官,还算过得去。
崔兰溪对官场上的事情比她敏锐,那个打晕阿笛的人还未找到,或许就是那个被捉住的少年人也不一定,此事他得亲自去过问一下。
阿贵二人过来吃午饭,闻着麻油的香气,二人的肚子咕咕作响,一人端了个海碗,唏哩呼噜吃下肚子,米粉这个东西顶饱,全是稻米做的,非常结实,吃两碗就撑破了肚皮,哥俩抹了嘴,道了谢,阿笛让他们帮忙劈柴,屋后还有好几棵完整的大树没劈好,府上柴火都不够烧了。
哥俩立马就去办,她看着二人的背影笑起来,如今把这两人调动起来,府上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了。
崔兰溪让她先别收拾碗筷,去床上躺一会,歇歇腿,大白日的她哪里睡得着,现在睡一觉,晚上就不用睡了,睁着眼到天亮得了。
崔兰溪就坐在椅子上盯着她躺好,她望着顶上的横梁,了无睡意,说:“公子,秋祭都有些什么?是不是要打猎祭祖?”
“以往京城皇宫的秋祭是有打猎祭祖这两项,豫章此地的我也不知,后日秋祭,不就全知道了。”
“听说本地有一个傩舞,每个人戴着吓人的面具跳奇怪的舞蹈,你见过没?”
“傩舞是豫章此地的特色舞蹈,也叫鬼舞,最早是由神婆和庙祝一类的人来跳的驱鬼逐疫的一种舞,后来变成了当地人在开地、开台、庙宇新修、谢土、婚寿、求子求财、镇煞除邪、节庆,祈求盛世六和时举行的节庆祈福仪式。其形式非常特别,与京城里的那种唱戏的不一样,本王也没见过,今年倒是有幸一看,你随本王一道去凑个热闹也好。”
虽未亲眼所见,书里写过,他记得。
阿笛对傩舞也很好奇,家乡只有唱大戏的,没有这种戴着奇怪的面具跳舞的,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的民俗不一样,想起后日要去看傩舞,她就有些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