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只居住了短短十个月的洪都城,现在成了他们的家了。
到洪都城门口时,阿笛不时撩起车帘朝外张望,见许多戎装的士兵守卫着洪都城,她觉得颇为好奇。
入城之后,城内百姓还是如常生活,处处都是熟悉的景象,以往她来这边买菜或是裁衣之时,与附近的百姓都熟悉,现在见了几个眼熟之人,心里终于平静下来。
车马行到昔日郡守张盎府邸附近,有人前来通报,对秦陆说了几句话,秦陆凑近公子耳边,对他说了什么,公子沉吟,道:“先去那边。”
那边是哪里?
车马转了向,不是朝羊子巷去的,而是往崔有量来时居住的那栋宅院去。
行到宅院大门之外,里外三层守卫,戒备森严,处处都是肃穆之气,阿笛极少见这样的阵仗,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崔兰溪牵起她的手说:“阿笛,我外祖父白老将军在里面,待会你见了他不必拘谨,跟着我就好。”
白老将军怎么来豫章郡了?
阿笛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崔兰溪口风严,保密极了。
“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
她问道。
“我外祖父为人很严肃,寻常人都怕他,我是担心你害怕,一路上车马劳顿,还是不让你想太多比较好。”
崔兰溪解释。
阿笛跟随他步入内宅,行至待客的花厅,远远瞧一位古稀老人面向一盆盛开的白鹤芋负手而立,头发胡须皆已花白,无一丁点黑色,这位老人身格挺拔,背脊笔直,毫无年迈之人虚弱的样子。
从侧颜来瞧,白老将军与崔兰溪竟然还有几分相像。
崔兰溪这副身板与崔有量大不一样,估计是缘自常年戎马征战的外祖父了。
阿笛跟着公子步入花厅,里头已经换了一番装潢,这几盆花都是新鲜的,原先她还未见过。
崔兰溪往前一步唤道:“祖父,孙儿来了。”
外祖父、祖父,外孙、孙儿,在白老将军耳中其实都一样,白家并没有那么多的里外隔阂之分。
白老将军回身打量这位命途多舛的孙儿,见了他仿佛看见自己女儿一般,孙儿与女儿长得很相似,女儿长得像夫人,他一时间想起了很多故去的人,开口道:“你舍弃了豫章郡跑去榕城是为何?我千里迢迢来寻你,却一眼都没看见你,你这个孩子,真是让人操心。”
“孙儿是为了..........”
他回答着祖父的话,牵出身后的姑娘,这位姑娘半边脸花了,垂着头不敢看白老将军,白老将军头次见她,对这样的长相心有芥蒂。
“这位姑娘是出自哪门哪户?”
白老将军直截了当地问。
“阿笛是沧州沈家的女儿,本名叫沈清笛,祖父应当熟悉沈家的。”
“哦,沈家的女儿?”
白老将军锐目打量着这位其貌不扬的姑娘,这才明白孙儿在豫章郡金屋藏娇,甚至不愿再回京城,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都是因为这个姑娘。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被谁所伤?”
白老将军问阿笛。
阿笛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白老将军见状,脸色一冷,又道:“你是个哑巴?”
她点点头。
崔兰溪替她说:“阿笛的脸和喉咙都是因为崔有量所伤,祖父不要为难她,她原本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说话声音很好听,这世上谁都比不得她。”
白老将军笑道:“老夫也看出来沈小姐原先是个大美人。不过沈家护驾不利,致使圣上遇难,外头已经传得纷纷扬扬,沈家有意与天家划清界限,往后便只是一个江湖门派而已。兰溪还是不要与这样的人家牵上干系,免得殃及无辜。”
崔兰溪手上染满了鲜血,根本不算无辜,外头要为崔有量复仇的人太多,时局很乱,白老将军有意保他清白,他却坚定地说:“孙儿的命是阿笛给的,她若没有来豫章,孙儿也活不到现在,祖父放心,阿笛是个好人,孙儿已与她拜过天地,只差没拜高堂,恰好祖父在此,择日孙儿便与阿笛完婚。”
白老将军叹气道:“萧家的小妹妹一直倾心于你,你若与萧家结亲,南北乱局便很快可以平定。”
萧不逾有个妹妹,与崔兰溪也算旧相识,当年白家有意与萧家结亲,便看中这个小妹妹。
崔兰溪无心与京城结姻,他如今只想偏安一隅,过完此生。
白老将军如今率兵护卫此地,算是举家搬迁,若崔兰溪不同意,余生便回不得京城,年老流落至此,初来豫章,生活起居多有不习惯,白老将军无怨无悔,见孙儿娶这样一位面貌难看、口不能言语的女子为妻,心痛之余,又有几分不甘。
祖父挂念,阿笛又在身侧,崔兰溪早已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对不起阿笛。
爷孙两个的对话让阿笛全都听见,她一直没说什么,听闻白老将军把一家人都带来这里,这宅院往后便是白府,她心底还替公子开心,往后他也有亲人在此,不会觉得那般孤单寂寞了。
两人风尘仆仆刚回来,崔兰溪道要先回去修整一番,改日再来陪祖父吃顿饭,白老将军看他们奔波劳累,点了头,阿笛却扯着公子的衣袖,似乎有话要说。
崔兰溪道:“往后咱们一家人都在此居住,反正时日有多,不差这两日,你身子不舒服,先回去歇息,调养好了之后,再来陪陪祖父。”
他想了想,又多说几句,安慰她:“祖父不是不喜欢你,他初次见你,还不知道你有多好,往后相处的时日多了,他就会接受你了,不需太担忧。”
白老将军见崔兰溪与沈小姐说话如此温柔体贴,倒是能看见几分真情实意,这位老人不免也在想,沈小姐到底哪里吸引了孙儿。
阿笛握起公子的手掌,葱白样的手指在他手掌上写:“初次见祖父,作为晚辈,我想给他做顿饭为他接风洗尘。”
崔兰溪淡淡笑着,问她:“你真的不累?”
她摇摇头,转身朝白老将军福了福身,便撸起袖管,朝后厨而去。
白老将军见她如此懂事,性子温缓,对她的印象改观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