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用毛巾擦拭镜面,对着镜子,依稀照出自己的上半身。她穿上黑色睡衣,那凉滑的丝绸面料贴紧肌肤,却滋生出一种孤单的意味。
在上海的三个夜晚,就是这件睡衣陪她度过的。
——他就在外面等她。他一直在那里。
极自然地,她抹了点香水。那夏奈尔的香水,不仅给她带来美妙的香味,还曾帮她缓解过紧张不安的情绪,以及一种不可名状的期待。
而此刻,夏奈尔香水又以另一种姿势伺候着一场激情的来临。
她走出去,走进他的视线。
他已将灯光调至她习惯的一种幽暗。
他抚摸着她,她的身体在他的手心里成了一个易碎的瓷器。这样轻柔、体己的抚摸,蕴藏着内心的激情和怜惜。
她在他怀里渐渐激动起来。
他的唇贴着她的额,轻轻吻了一下。
一股清凉倏然问在她额上开花,带着一些淡淡的烟草味道——她眼前的男人瞬息间变成另一个更加宽阔、沉稳的躯体。
她猛然挺身,惊愕中一把推开那具躯体。
因用力过猛,而对方又毫无防备,姜伟竟被推至床下。
空气中飘荡着一种香味,那是烟草味和香水味交迭而成的味道。那味道,忽远忽近,若有若无。仿佛是个近不得身的诱惑。
他们似乎被这种味道离间了。
姜伟从地上坐起,眼里的困惑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和疼痛。白莲花隐约在他眼前晃动。他看着她的脸,仿佛想看透她的灵魂。
她的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他站起身,颓然地坐进沙发。把整个人和所有的心事都放弃了一样坐下去。
一切停顿。他和她之间隔着一片空白。
蓝灰色的烟雾在升腾。他们谁也不吱声。
他终于走到床前,他为她擦去泪水,握住她的手,交换了一个衰弱而愧疚的微笑。
他强忍着满心的痛楚,疯狂地吻住她。
她从他的疯狂中体会到了一种绝望。那绝望来自于心底的疼痛。
身体与身体之间的抵死缠绵,如哑语般的暗示。这样的美好——只能属于走在末路上的情侣。
但这样的感觉是不能道破的。
谁也不能。
天已破晓。
姜伟对雨荷说:“你休息一会吧。”
“你也休息吧。”
“我不困。”
“我也不困。”
这样的对话,一晚上已重复了很多遍。
姜伟一直在抽烟。
两个人在烟里沉没了一整夜。
整整一夜,就这样提着神,拎着心。
当姜伟再一次叫雨荷休息时,雨荷偎在他怀里轻声道:
“除了说休息以外,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啦?”
姜伟吐出一口烟:
“我还能说些什么呀?”
雨荷哑然,她听出他话里的苦楚。
原来,真正的心痛是没有语言的。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争吵有时候是多么的需要和美好。因为有争吵就会有解释,有解释就会有机会挽回。
可是,他们之间不会有争吵。也不会有解释。
不过,雨荷不会承认这样的事实。虽然这样的事实已在逐渐临近。她想,只要她不再走漏任何心事,一切都会过去。
昨夜过去,黎明已来临,一切是否可以重来?
姜伟一早就去了公司,第一件事便是找刘总,交出了辞职信——这是他想了一夜的结果。
刘总当即退回辞职信,并十分不解地问:
“为什么要辞职?待遇不好,我可以加薪,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会尽力满足你。”
姜伟冷冷一笑:
“我没任何要求,我只想辞职!”
“理由?”
“无需理由。”
“那为何突然辞职?”
“如果一定要问理由,你刘总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转身之际,他将这里的一切都放下了。
“等等——!”此时,刘总急切出声。
“——是因为雨荷?她得了冠军,我确实从中帮了她。一来,是因为她本身的条件和素质都好;二来,我还不是为你着想嘛,雨荷获了奖,能为公司出力,我以为你也该像她一样为公司出力。从公司的利益出发,我这样做,何错之有?公司眼下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你设计的那批服装,我已安排在下一次的服装大赛中,我坚信,定能一炮打响!到时候,我们都可名利双收……”
姜伟从喉咙里“哼”了一下,掐断了刘总的话。
刘总轻声叹息:他原本不相信姜伟会离他而去。
人再聪明,也会有失算的时刻。
姜伟买了晚上九点的机票,连夜去北京。
连“再见”也省了。
原来,经过多年的相守,和苦心经营起来的爱,逝去只在瞬息之间。
两个人的分手,也可以这样简单,简单到只需一张机票。
三个月的期限到了,卞泽聪坐在一屋子烟雾里。身边是堆积如山打包好了的成衣。他已在这个离宜城几十里外的小镇上足足苦战了三个月。
刘总明知道凭他厂的实力是无法完成这批服装的,但他却如此爽气地和他签了合同。这完全是一个意外。但他当时根本没认清在如此的一个意外中,竟暗存着一个天大的差错。
他不知道,他哪儿得罪了刘总,要遭此暗算?
当他拿起电话向别的厂家求援时,居然没有一家肯和他合作。宜城大大小小几十家制衣厂,年年抢生意都红了眼,可这样送上门去的肥肉,他们竟然理也不理。他在电话里的热情全被冷冷拒绝!
在挂断最后一个电话后,他立即清醒:在宜城,是刘总的地盘,既然刘总存了心为难他,谁敢在他的鼻子底下伸出援助之手?
他做了什么了?要惹刘总这般捉弄。难道是为了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