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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爱是不能忘记的

刘开江在镇上下了车,刚走上回麻柳村的路上,远远看见两个人在机耕道上推着鸡公车艰难地一路小跑着,女的低头在前面拉,一根绳子深深地勒进她肩头的棉衣里,男的双手把着车把,弓着腰吃力地推着。一头猪用竹耙子捆扎在车上,发出阵阵嚎叫,像似明白主人将要把它送到什么地方。

“季叔,二婶,你们要去上猪哇?”刘开江连忙闪在路边打着招呼。季登奎见是开江,便让车子站住,“开江,回来啦。”

“啊,学校放寒假了。”

“走喂,快点。”二婶在前面催促着丈夫,“好多话摆不完嘛,回来再摆。”随即又对开江说,“开江,回来再摆哈,我们要去上猪了。”

见开江挥手告别,二婶又埋怨开来,“还不快点,等下它窝屎了,重量就轻了,喂那么多都白吃了”她又重新把绳子套在肩头拉着跑开了。季登奎只得奋力地推着,鸡公车吱吱扭扭的声响回荡在麻柳村的上空,直到走上大路。刘开江站在路边望着远去的季叔和二婶,不觉的摇摇头,一个好端端的工程师,要不是落得这里,他会设计出多少好机器啊!这或许就是生活,而这种生活却不是他刘开江想要过的。自从他考上了成都工业学校,便有了自己的打算,毕业了也在城里找份体面的工作,过上体面的生活,再不会为一泡猪屎累成这样。

农村、农业、农民问题是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的必然产物。工业的改革,势必也影响着农村的改变,好多地方都实行土地承包了,这是刘开江在城里得到的消息,麻柳村相对偏僻,好的政策要得到落实还需要一些时间,总之是要变的了。

“刘开江,怎么会是你?”进了麻柳村,在一个林盘的转角处,他被一个声音惊住了。

“江易欣!真是太意外了。”刘开江没想到会在自己家门口遇上学校的同学。“你没回家,怎么在这儿?”

“都说现在农村政策有了松动,我想来看看。”江易欣说。

“你家好像是贵州的吧,怎么会想着到这儿来呢?”刘开江还是没想明白,一个家在贵州六盘水的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江易欣,江易欣。”一阵熟悉的声音从林盘后面传了出来,很快,一个身影就从林盘后面闪了出来。“开江,你们认识啊?”

“嘿,季二妹,我还想问你呢?”刘开江说。季二妹是季登奎的二女儿,在成都师范学校读书。“江易欣是我同学,怎么,你不知道?”

“江易欣,真的吗,怎么没听你说过啊?”季二妹说。

“我也没想到你们认识啊。”江易欣说。

“我们要去看看坡上的那块地,不如我们一起去吧?”季二妹说。说着三人一起走出了村子,朝着619厂后面的一块坡地走去。江易欣的父亲是季登奎的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分到贵州六盘水的一家军工厂,得知儿子到成都来读书,父亲便委托同学季登奎帮着照看一下,谁知江易欣与季二妹很谈得来,又得知农村土地可以承包了,约好跟季二妹一同回来看看,在农村搞个种植养殖什么的。

后坡上座东朝西的地方是一片陵园,转一个弯就是一片荒山,之前也栽种过一些树木,由于常年无人打理已经蒿草过人了。站在高处,江易欣估摸了一下,还真有好几十亩,可是种上果树,再养点家禽什么的,倒还是挺不错的。他当即定下了承包荒山荒坡的决定。

从坡上回来,三人又在刘开江家里坐了下来,一起商议了一会便各自回了。回农村生活,这不是刘开江想要的生活,他要凭借自己的能力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假期很快结束,刘开江回成都去了。

八连六排的同学聚会在二十一中学原来的教室里举行,霍建芬是这次聚会的召集人。星期天一大早,教室里已经挂上了标语,最先来的是荣勤俭和佟九月,接着到来的是靳江山和十佑璞、王湘皆、牛晓洁、橬学恭,大家一起帮助张罗着。

“你们看,是谁来了?”门被推开了,张渝生手里甩动着车钥匙。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进来的人。“王璞璋!”九月喊了出来,在619厂见过,相隔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认出来了。“是褚天阔吧?”霍建芬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紧随王璞璋之后。

“霍教员,是我。你还好吧?”褚天阔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懦弱小男生了,将近一米九的大个站在老师的面前,山峰一般。

“霍教员,我来了。还有我们最最敬重的景逸山教员。”丁海娉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景逸山的到来,让所有的同学都喜出望外,他是学校语文教授最好的老师,这是所有老师同学们公认的。跟在景逸山老师后面是潘小贝,她依旧是话少喜欢坐角落的那一个。

十点钟,团聚会正式开始,随着霍建芬的一声宣布,每个人开始介绍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随后各自表演着节目。首先朗诵的是靳江山,别看他个子不高,声音却十分独特。

“独倚窗寒望月沉,堪当蜡炬泪沾巾。

离巢雏雁翱翔翅,不负殷殷解惑人。”

紧接着,丁海娉唱起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着实让霍建芬高兴了许久,她不敢相信这个曾经一身男孩子气的女生出落得如此动人,到底还是北京的教育氛围不同啊!只是自己当年没有那么好的环境,一晃就老了。

“老师,您的鼓励对我们一生都很重要。”潘小贝饱含情感地朗读着自己写的散文。“霍老师,这个学生我是一直都比较看好的。”景逸山小声对旁边的霍建芬说。“前几年,在省作协门口碰到过一次,她当时在里面工作。你知道吗?她还是我教过的学生中第一个送我书的人。”

“是她自己写的?”霍建芬说,“那时候,她还是个不起眼的女孩子,真没想到啊。”

“我教他们语文我知道的。”景逸山说。在他看来,潘小贝这篇文章是写给他的,就连举的例子都是他曾经在课堂上的经历。“如果我们行走在黑夜,老师就是那暗夜里照亮我们的那盏灯……”听着潘小贝的朗读声,景逸山的眼睛湿润了。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褚天阔的声音宽厚铿锵,韩愈的《师说》被他演绎的入心三分,听得霍建芬不时地点头鼓掌。最后,十佑璞组织大家进行参与性强的活动“同心协力”,把今天的团聚一下推向了高潮,二十来个同学加上老师,两两一组,自由组阁,齐心协力地把抛洒的乒乓球装在一个盆子里,以数量多取胜。看着每一张微笑的脸,张渝生不无感慨地对霍建芬说,“年轻真好。”

这次的相聚,虽然不是班上同学的全部,到也是一半以上了。挥手告别时,已是华灯初上。各自散去,也没忘了留下彼此联系的方式。

初夏的清晨,阳光老早早地从窗户缝投进了屋里。东方一鸿推开卧室的门,急促地叫着还在睡梦中的潘小贝,“嗨,赶紧起来吧,太阳都照屁股了。”说着拉开了窗帘,推开了窗户,一股新鲜空气顿时飘了进来。“我今天要去上海出差,送不了你了。”

“啊,你要出差,咋不早说啊?”潘小贝说着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是想早点说来着,可你昨晚上几点才回来,见到老同学就忘乎所以了。”

“瞧你说的,老同学再重要不也是二十年一见嘛。”她一边说着,一边穿上衣服站在床边整理着。“你啥时候走啊?”

“我这就走,单位来车接我。饭在锅里热着哪,赶紧吃,别等凉了再吃,胃不好就得多注意,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记住,千万不能对付。”

“呀,知道啦,你怎么像我妈似的。”潘小贝双手搭在丈夫的肩上,笑到。

“你呀,就知道工作,要是身边没个人,我看你是连饭都吃不上一口热的。”东方一鸿满是疼爱。

“哎呀,行了,赶紧走吧,别那么婆婆妈妈的了。”潘小贝说着,把包递给了丈夫,关上了门。回身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快八点了,她急急忙忙收拾完后出了门。站在路边上等着有空的出租车,十来分钟过去了,也没见一辆空车,这可怎么办?她有些着急了。越是着急,越是不停地看表,也越是没车。正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站在她面前,司机摇下副驶位子的车窗,冲着潘小贝喊着,“快上车!”容不得她多想,拉开门就上了车。

“是潘小贝吧,你这是上哪儿啊?”司机笑盈盈脸庞从后视镜里透了过来。

“你是?”听见司机叫她的名字,潘小贝有点惊愕。

“潘小贝,怎么,不认识了?我是薄仕钊儿子薄大松啊。”那笑容依然停留在镜子里。

“呀,大松哥,真的是你呀?”潘小贝喜出望外。“这么巧!”

“是挺巧的,刚下了位客人就看见你了。好几年没见了,你没啥变化,一眼就认出来了。”

“大松哥,你可真会夸我,老了。”

“老啥?你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哪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姑娘。”

“呀,大松哥,你千万别这么说。好几年不见了,你爸妈都还好吧?”

“我妈去年冬天去世了,爸爸年纪大了,跟着我姐姐。”

“对不起,大松哥,你妈妈是个好人,我知道的。”

“是呀,我妈妈一直都记得你的,还常常说我没福气……唉,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生活得好才是真正的好。”

“嗯,大松哥,你说的对。”潘小贝说着指着前边的路口,“大松哥,靠边停吧,我到了。”说着下了车,拿出一张名片连同二十元钱一起递了过去。“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这是我的名片,有空联系。”

“名片我留下,钱就不要了。”

“不行,钱是一定要的,不然以后不坐你的车了。”

“你呀,还那样儿。”

看着潘小贝匆匆忙忙的背影,薄大松脑海里又浮现起第一次见到潘小贝的情景来。七十年代中期的那个夏天,他从农村回家探亲,偶然在单元门口碰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差点没撞上。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只见她一个三大步起跳,去够法桐树刚长出来的嫩叶,动作十分矫健。“这是谁家来的亲戚?动作好敏捷,一下闪过去了。”他情不自禁地叨咕着,想上去问却又不敢问。父母都是牛鬼蛇神,父亲至今还被关着,母亲因为身体不好被管制监督打扫厕所。那时工厂里的住房一部分是苏式三层楼板房,还有的是新盖的红砖房。从筒子楼搬出来后,和父母加上兄弟姐妹五个挤在一楼的两居室里,好在他和弟弟妹妹都下乡了,平时家里也只有两个弟弟和父母住在一起,厨房搭在走廊的过道上,厕所要走一段路靠近大路边上,这个公厕也是他母亲负责打扫的地方。

这天下午,他居然又在单元门口不远处的路上看到了这女孩,每当经过法桐树的下面,她依然还是三大步跨栏去够树上的叶子,那是一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跳跃,两个小辫子随着她身体的起跳而起伏着摆动着。薄大松半掩着窗户躲在后面偷看,这一定是谁家的女孩,不是来找人。那她到底是谁家的呢?只好期待着她再次出现,或者是与家人一起出现,只有这样,才能证实自己的判断。

母亲进来儿子全然不知,也索性跟着儿子在背后看着,好一会才在身后问着,“你躲在哪儿看啥呢?”

“哦,没看啥。”见母亲进来,薄大松慌张起来。

“那女孩子是刚来的,好像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也是刚来不久,住在哪边二楼头上。”母亲不紧不慢地说着,像似看透了儿子的心事。

“妈,你知道她?”

母亲叹了口气说,“那是个好姑娘。”

“哦,妈,你认识她?”

“昨天有人欺负我,她帮我赶走了那群孩子,还帮我扫厕所来着。”

“妈,真还有这事?”薄大松说着眼睛睁得老大,随即又到窗口去看了看。

“大松啊,别看了,再好也不属于你。你也不想想,咱们是什么家庭!”母亲说着又咳嗽起来。

“妈,你是不是哮喘病又犯了?”他头也不回地看着窗外。

“昨天淋了点雨,可能是着凉了,不碍事儿。”母亲一边说,一边去够桌上的水碗。“大松,你别看了,把水碗递给妈一下。”

薄大松回身走到桌前,把水碗递给母亲,母亲接过水碗吃了药,半靠在床边一下下地喘着。“妈,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老是这么喘,晚上怎么办啊。”薄大松从窗边回来,蹲在母亲身边。

“我不要紧的。大松,你这是去云南几年了?”

“四年了。”

“在兵团就没一个合适的?你年龄也不小了。”

“妈,咱家这样儿,谁敢跟我?”

“唉,也倒是。都是我们连累了你们几个,要是你爸当年不是在旧军队当官,你们也不至于都去了农村。唉,认命吧。”

“妈——”薄大松一时语塞了。

“再说了,你喜欢那女孩子也太小了,还在上中学呢……”

薄大松打断了母亲的话,不让老人再往下说了。“妈,我心里有数,我也就是看看而已。你快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儿又要干活儿了。”

探亲的假期很快就到了,薄大松收拾收拾正准备往火车站走,插队的妹妹回来了。“妹,我刚要走,你回来的正好,妈又喘了,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我收到你的信,一时也走不开,这不,忙完了就赶回来了。”

“妹,我走了,你在我就放心了。”薄大松说着,转身出门离开了家,直奔火车站。火车站广场上到处都是人,这跟全国任何一个火车站没什么两样。南来北往的人,背包带孩子的,转车候车的,远道来的还要在这儿将就上一晚,遇上晚点的,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了。

薄大松放下行李靠在墙边坐下,等待着广播里喊着他所乘坐的车次,终于在傍晚时分上车了。从成都坐硬座接近三十小时再能到耿马县,随后还得有两天时间才能到。在云南,火车没有汽车快,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么远的路程,他不能每年都回来,没钱不说,家庭有问题是不好请假的,况且大家都想回家。这次回家,还是他离家四年后的头一回,请假别人也不好说啥,下一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夜深了,车厢了满是睡意,偶尔还有鼾声起伏交错。薄大松全无睡意,望着车窗外茫茫黑夜,直到连山影也无法辨认了,哪个女孩的影子又出现在他的眼前。想了一会儿,他苦笑到,“我薄大松有何德何能去追求别人!还是妈说的对,门第不相当,反倒起祸伤。”随手从身边拉过挎包枕在头下,一会功夫便睡着了。

火车“哐当哐当”地咣当着,停停走走的,遇上站就得停,被吵醒的人总是那句“到哪儿啦?”或是“这是哪儿?”

到底是年轻,不多会薄大松就睡着了,时不时嘴角稍稍上扬一下,貌似在做着美梦。第三天,火车终于在一个五等小站停了,薄大松下了车还要搭乘长途客车到耿马,这样要近点,再到勐撒就不远了。勐撒是一片亚热带丛林,十万之多的知青来自成都、昆明、北京、上海、重庆。除了干农活以外,还要到橡胶林去割胶。凌晨三点多钟,人们头戴胶灯,手拿胶刀,再背上胶桶,惊扰着这的荒山野林里还在熟睡的鸟虫,割胶的工作开始了。直到知青大返城,薄大松才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

回到家中,除了居住的房子没有改变之外,很多都和几年前不一样了,最大的改变还是父亲薄仕钊被放回来了,还恢复了工作,母亲再也不用每天抱着扫帚去扫厕所了,妹妹早他一年返城,也成了家。弟弟妹妹比先前有了精神,看到这些变化,他终于松了口气。不久,他与一个兵团知青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日子却要比想像的艰苦。返城后,他被安排在工厂大集体,工资低,住房困难,还有许多要等待解决的难事摆在面前。人们的生活还与“单位”两个字息息相关着,住房仍然需要分配。工厂里的住房普遍不宽裕是相当普遍的事情,一家人挤在一块儿的比比皆是。在中国,家庭矛盾的70%来源于经济和住房,这也使得很多家庭的矛盾到无可调和的地步,甚至是分离。薄大松也没能幸免,与妻子分手后,他独自回到父母的家,过起了担忧牵挂和满是伤痛的生活。

岁月虽然不一定能让人忘掉一切,起码可以淡去很多。生活是现实的,更是残酷的。当薄大松再次见到潘小贝的时候,这个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的女孩子已经是一名军人了。在七十年代末期的中国,女兵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令人羡慕的。薄大松也在大街上远远见过,却始终没敢靠前。若说薄大松一点没动心思是假的,早些时候不该动心思的时候他动了心思,现在再次动了心思却又带着一个孩子,这对潘小贝是不公平的。况且落在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只有自己知道,还是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吧,不然还能怎样?

薄大松的父亲薄仕钊机械技术算得上一流的,旧时在工业技术学校当过教官,理论相当过硬,还能用英语教学。这样的人才别说在工厂,就是在全市机械加工行业也是屈指可数的。

薄仕钊调到成都后,由于技术好,很多人都想跟着他学点手艺,在众多年轻人当中,通过考试,他挑选出了顾海明作为自己的关门徒弟。顾海明还真的没有辜负老人的一片苦心,很快就出师独当一面,成为了全市有名的技术能手。顾海明在东郊某厂的时候,技术上是相当出名的,这是后来调来担任副厂长荣勤俭没有想到的事情,他们曾经在一起同窗共读,山不转水转又转了回来。

顾海明走了,他终于没能看见这深冬天边微微泛起的一丝光亮。那光亮如一条绢帛,长长而柔软地朝着东方连绵延展着,直到渐渐地变宽变亮。这个清晨,注定是寒冷的,没有一点气息。

是夜,潘小贝工作到很晚,一想到第二天要面临的采访对象是一位领导,更是一位专家,她不敢怠慢。直到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她才收拾案头准备休息。推开卧室的们,静悄悄地躺下,生怕影响了丈夫。可也怪,温暖的被子盖在身上,一天的忙碌早已疲惫不堪,她却很难入睡。床头上的小闹钟在滴滴答答地敲着,像在数着从输液瓶滴下来的液体,一滴一滴的。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睡去。凌晨五点多,她像似被什么击打了一下,翻身坐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黑暗中,她让身体靠在床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定睛想了一下,似乎又想不出个头绪来。猛然间,直觉告诉她QQ上有留言。她迅速来到书房,连忙打开电脑,登录QQ,这一系列的程序都是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的,大概是凌晨没人上网的原因,网速快得出奇。她打开QQ对话窗,果然有一段简短的文字:顾海明于今晨五时零七分去世了。

潘小贝脑子“嗡”地响了一下,“怎么就去世了哪?不是好好的嘛……”她喃喃自语着,呆立在哪儿。

卧室的们开来,丈夫东方一鸿睡眼朦胧的探出半个头来,见潘小贝呆呆地站着,嘴里好像还在嘟囔着什么,问着“你这是干吗啊,不冷吗?”说着连忙把睡衣给妻子披上。“顾海明去世了。”

“哦,怎么回事?”这消息也让东方一鸿觉着意外。

“要不,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东方这么一说,仿佛叫醒了沉浸在沌中的潘小贝。俩人急急忙忙收拾下了楼。“等着,我去开车。”东方一鸿说罢,快步朝停车场走去,高大而健壮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个消息对潘小贝来说,真的是太突然了,这才聚会没多久啊,怎么会呢?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一阵冷风袭来,掀开了她额前的头发,她习惯的用手梳理着齐肩的短发,仰头望着天空,淡淡的雪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却不带一丝悲哀。“嗯,这倒有点像海明的性格。”

一束强光照在潘小贝的身上,像似被聚光灯定格在舞台一般,她不喜欢被这么强烈的灯光照着,举手抵挡。她知道自己又走神儿了。东方一鸿是用强光招呼她上车了,这么早,人们还没起床,鸣笛会影响别人的。他是个常常在一些细节小事上很注重的人,这也潘小贝最为赞赏的。

说起东方一鸿和潘小贝的相识,还真的是颇具传奇色彩,说来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次,潘小贝出差去北京,火车上遇见两个穿着海军军装的人,刚好坐在潘小贝的对面。路程很长,又都是军人,自然而然有分信任感。到底还是男孩子主动了,“我俩是北海舰队的,回家探亲。你是?”其中一个问着。

“出差。”潘小贝礼貌地回复着。

“我叫陈红兵,他叫东方一鸿,我们俩都在北海舰队。”那个叫陈红兵的人可是爱说话,满脸热情的样子完全可以融化一切。坐在他身边的东方一鸿却显得沉稳许多。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陈红兵又说,“以后也好称呼啊。”说完,又转过脸来看看东方一鸿,笑了。

“我叫潘小贝。”声音一出却很弱,似乎有点听不太清楚。

“潘——?”陈红兵显然是没听清楚。

“大小的小,贝壳的贝。”潘小贝补充了一句,便不再言语了。

“哦,可是那春天如丝的细雨中,或是停留在沙滩上的一粒小贝壳?”东方一鸿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睛里透着温和的光。

潘小贝只是点点头,微笑不语。

“我俩的家都是成都的,在东郊。我们这次回家探亲,假期满了要归队了。你家也是成都的吧?”陈红兵又说。

“东郊?真巧。”潘小贝有些意外。

“对啊,你也是东郊的?”陈红兵一听潘小贝这语气来劲儿了。“那可好了,我们下次回成都可以约着一块玩了。”

“东郊哪个单位的?”潘小贝说。

“我家是六号信箱的,他家是成电的。成电一出后门就是六号了。那时我们常常约着一块儿在沙河边上玩。我们还是中学同学哪……”陈红兵像打开了话匣子,说个没完。“我想你家也是东郊的吧,要不然这么会这么熟悉。”

“算是吧,不过我家在东郊旁边。”

“那你是哪个中学的呢?是不是跟我们一个学校啊?”

见潘小贝不语,一旁的东方一鸿说“陈红兵就是爱打听,你别介意。”

潘小贝笑了,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听见车厢广播响了:“各位旅客请注意了,郑州车站就到了,请在郑州下车的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嗨,战友,我们要下车了,留一个地址给你,多联系啊!一定一定。”陈红兵说着,掏出笔来,迅速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下了一个地址,然后撕下来递给潘小贝,准备收拾东西下车了。

他们俩下了车并没有着急往外走,而是站在月台上站着,一直等在车开出站台,目送了潘小贝他们才离开。

郑州火车站很大,是中国八大综合交通枢纽之一,光绪年间建成了,开始叫郑县站,民国以后才改成郑州站。南来北往的人在这里中转,陇海铁路、京广铁路干线在这里交汇,说它是中国铁路客运的“心脏”倒也名副其实。

潘小贝望着站台上拥挤的人群,人们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抱着牵着的孩子,还有月台上买吃食小贩的吆喝声,铮明瓦亮的玻璃橱窗里透着烧鸡和烧饼面包的醇香,十分诱人,一幕幕地出现在车窗外。随着列车的行进,这些情景也渐次的落在了后面,随之进入眼帘的是中原大地无尽的旷野。

潘小贝突然想起陈红兵从本子上撕下的那页纸来,忙掏出来看,“北海舰队”几个字格外醒目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了,许多年过去了,字条早已不知了去向,但那手字还算写得漂亮。那个时代的人,不管书读得好不好,写一手好字还是挺重要的,那是人的第二张脸。

成都因为有都江堰灌溉,自古丰衣足食,所以才有其“天府之国”的美誉。一九五零年时,成都有八个区,到了一九五三年调整为东城、西城、望江、龙潭、万年五个区,一九六零年后,龙潭、万年两区合并为金牛区,望江区也并入了东城,形成了后来的东城、西城、金牛三区。东郊在东城可谓名声显赫,以建设路为中心覆盖了一大片的神秘工业区,所有的单位对外称其为某某信箱,于是,人们也俗称其“信箱厂”。六号、七号、八二、八三、一零六、一零七、二五三……数数还真不老少,“外国人未经许可不得入内”构建起了天然屏障。“建设路”是时代感极强的路名,全段路并不见其长,但意义却非同凡响。光是每天早晨上班或下午下班,满街的人潮水般涌动着,蔚为壮观。人们个个精神饱满,蓝色卡基布工装形成一种独特的颜色,与“建设”这一主题紧扣。这个城市的青年男女,要是能在信箱厂工作,是令人羡慕的。不仅工资比其他厂矿高,劳保福利待遇好,对象是绝对不愁找的,就连说话,信箱厂子弟也是响亮得很喃。

刚来成都那会儿,潘小贝还借住在东较场街大院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听大人们时常说起东较场的故事,也让她对那个神秘的大院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偶而也故意从门口路过,探头朝院内瞭望。院子内的老城墙东北方向成直角排开,南面和西面的城墙早已坍塌,留下依稀可辨的残垣来,昔日的会操比武被早晨战士们的操练所取代,仅存的那点还能让人体悟到古时军队驻扎建营之所,也不为外人道也。每天上学或放学她都要路过一条叫五世同堂的小街,每每走过张家门口,总要驻足在门外边站上一站,看看那块“五世同堂”的匾额,遥想一下张家哪位百岁老人,连乾隆帝也为之喜事,可见这户人家了得!条街也因此而荣耀。

后来,潘小贝借住的那户人家搬了家,她只好去住校了。学校刚好在城区的东北边缘,与西城接壤的地方。学校周围全是农民的菜地,夏秋季节,成片的冬瓜、豆角挂在藤架上,过了上下班时间,路上行人很少。学校的对面是八三信箱,一所部属大学与潘小贝上学的中学相隔一条马路。学校的学生大多来自信箱厂或是与之相悖的西南石油管理局,同学们的语言也是多种多样的,尤其是在小圈子聚集的时候尤为突出,最甚者是上海内迁厂来的那些人,只要他们聚集在一起,全都是打着上海腔,叽里呱啦的,穿着也与众不同。小腿裤紧绷绷的绑在腿上,白色假领翻在对襟棉衣的外面,一家人的富裕程度跟假领一样,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潘小贝插班来的时候,已是初中快毕业了。想着女儿每天独自路过一片菜地,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父母觉得让她骑车上学,放学也好早些回去。让潘小贝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引来了同学们议论和猜测。“什么来头,还骑着车上学?”“还穿着军装,背军挎呢。”常常有人躲在一起暗地里注视着她的动向。

“要不咱几个借她的军挎玩玩?”小个子瞄了一眼群中最高的武功了得的庞大虎说。

“别动,再看看。”庞大虎说。潘小贝更不会想到,若干年后的庞大虎为她大打出手,伤得不轻,落下了一辈子的伤疤,这些都是潘小贝几十年以后才知道的。很快初中毕业了,这帮人没谁升入高中,要抢潘小贝挎包的事也就没能成行。

从北京出差回来,电话班的华小红急不可耐地找到潘小贝。“嗨,潘小贝,你可回来了。”

“华小红,什么事儿,看把你急的?”潘小贝只顾整理东西,看也没看华小红。

“我能不急嘛,我都来找了你几趟了,说你出差了。”

“到底什么事儿?快说啊。”

华小红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有些不还意思的递给潘小贝。“帮我个忙呗。”

“干啥?”

“帮我给他回封信。”

“呀,这忙我可帮不了。”

见潘小贝一脸严肃,华小红苦苦哀求着,“我知道咱们有纪律,战士在服役期间不准谈恋爱。可是,我们这也不算什么谈恋爱吧,只是大家谈得来,通通信而已,其实也没啥。不信你看看。”说着,她把信封打开,拿出信来,展开放在潘小贝眼前,“……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精神……”跃然眼前,信是用这样的句子开头的,潘小贝“噗哧”一下笑了声。

“就这信啊,多好回呀,还是自己写吧。”

“一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二来我的字也拿不出手啊。”华小红真诚而不好意思了。“既然你都看了他的信,就帮我回一下呗。”

“那下次呢?我总不能老帮你再回吧?”

“下次不会了,下次我自己写还不行嘛?就算我求你了。”华小红说着拽着潘小贝的胳膊扭动着,眼圈有点泛红。

“好吧,小姑娘,这次我帮你,可没下次了。”

“嗯嗯,嗯嗯”华小红使劲儿地点着头。

“那你得老实坦白,这么远,是怎么认识的?”潘小贝望着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小妹妹,不知说什么好。“这倒霉的青春期!”她在内心嘀咕着。华小红和潘小贝是同一年的兵,大走兵的那一批,年龄比潘小贝小几岁。

华小红讲了自己帮助他几次顺利接通长途电话的经历,故事很简单,简单的来像华小红的心智。潘小贝想,人家也只是为了感谢一下,客气地要了地址写了信,通通电话也是顺便之事,军线电话又不收费的。一来二去,华小红有了点爱的萌动,这是潘小贝所不清楚的。在她看来,估计人家并无他意,华小红充其量也只是个剃头挑着一头热而已,过阵子就平静了。

潘小贝帮助华小红回了信,没想到对方很快回信了,这回华小红真的不知所措了,她拿着信又来找潘小贝。后来回想起来,潘小贝倒还有点感激华小红。

给华小红写信的人叫伊鸿,每封信的语言都极其优美,读起来不太像信,更像一篇篇散文或散文诗,这种书信方式也激发了潘小贝的写作欲,时间长了,潘小贝居然也在盼望着华小红来找她了,更多是自己也想根据信的内容写下一篇篇文章来。

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潘小贝伏案在给哪个名叫伊鸿的写回信。秋天的夜晚,万籁俱静,灯下,潘小贝聚精会神。写着写着,她突然停住了笔,想起李商隐的那首《无题》来,她想不透青鸟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鸟,还有蓬莱仙山的仙阁仙境,青鸟落下的地方该有多美,那一定是云雾缭绕,如梦如幻的。想着写着,一封很长的信被她一气呵成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誊抄原稿,而是直接给了华小红。第二天一早,华小红看着信别提多高兴了,在潘小贝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就跑去邮局了。看着华小红远去的背影,一串“咯咯”的笑声穿过操场,挂在了操场尽头的冬青树上。潘小贝站在门口,想着她银铃般的笑声,自己也不觉笑了起来。

“潘小贝,这么早自己站在门口傻笑啥?”打招呼的是同办公室的宣传干事钟祥卫。潘小贝住的寝室紧靠着机关干部宿舍,人们去饭堂、打开水什么的,都要从她门口过。钟祥卫提着温水瓶一路走来,笑盈盈的。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潘小贝顿时局促起来,她马上收住了笑容,脸涨得通红,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去。

“钟干事,你早啊!”紧跟其后的是张干事,他看见钟祥卫在跟潘小贝打招呼,也跟了上来。潘小贝赶紧转身回房间了,轻轻地关上了门。机关的女兵本来就少,还是多注意些的好,这是潘小贝常常告诫自己的话。

春天来临的时候,机关院子里的冬青树墙冒出鲜嫩的叶片,在深绿色叶片衬托的嫩芽格外醒目,新叶伏在老叶上面,斑斑驳驳的很有层次感。潘小贝的寝室背后是营区的围墙,站在寝室的窗边,能看到的是围墙上插着的碎玻璃,还有爬在玻璃上面的牵牛花,蓝的、绯红、桃红、紫的、白的,还有一种尤为特别,花心部分是紫色的,到了边缘就是白色的了,形状如漏斗,全身长着绒毛,它们是老天给盛夏的礼物,交错地开在一起,宛若一条天然编织的花环,茂茂盛盛地,彩带样的扛在红色砖墙上,煞是好看。

潘小贝端着茶杯,站在窗边朝墙上望着,看一朵朵的牵牛在太阳升起之前竞相开放,又朝着太阳的方向微微转动。“银汉初移漏欲残,步虚人依玉栏杆。仙衣染得天边碧,乞与人间向晓看。”秦少游的诗句居然也在此刻翩洗而至,从天刚放亮,它们那身上的衣服将远处的天空染成碧色,仙女们频频而来,想看看这人间的美艳嘉景。

潘小贝正在入神之时,眼前的佳景居然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谁呀,这么早?”她自语着,放下茶杯朝门口走去。敲门声有些急不可耐了,随之就是一阵呼喊,“小贝,开门哪,我是小红。”

“这么早?”潘小贝开门见华小红一头汗,猜就知道她是跑着来的。“又有啥事了?看你慌慌忙忙的样子。”

“小贝,我可咋办啊?”华小红腔调都变了。

“别急,到底出了啥事啦?慢慢说,不是还有我嘛。”潘小贝将双手放在华小红的肩膀上,安慰着。

“他——来——了——”华小红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

“啊,来了好啊,我可就再也不用代写书信了。”潘小贝笑着。

“呀,小贝,我害怕。”

“怕啥,他还吃了你不成?”

“他说见个面。今天。公园。”华小红更是语塞了。

“怕见啊?”潘小贝说完,见华小红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哎呀,到底是啥嘛?”

“小贝,还是你陪我去吧,第一次见面我……”华小红哀求到。

“哎,就这啊?我去不是大灯泡了,不去。”

“不是大灯泡,反正我也是没见过的,还是陪我去吧。”

“唉,看你那点出息。”潘小贝思索了一下说,“好吧,陪你去,可就是这一回哈。”

“行行行,就这一回,我请你吃麦乳精。”

“别麦乳精了,还不赶紧把自己拾掇拾掇去。”

俩人穿好军装,整理好军容风纪,这才朝门口走去。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总算到了公园。说是公园,其实也不是什么公园,是城市中间的一块稍微大一点的绿地,树木多一点而已,没啥看头。进了公园的门,两人径直朝公园中心的喷水池走去,说是就在旁边。她俩一进去,就看到一个身着便装的先生拿着一本《工作着是美丽的》书正读着。

潘小贝环顾了一下四周,朝着那人的方向冲着华小红努努嘴,“哪,是他不?”

“不知道。”华小红完全没了主意。

“要不,咱上去问问?”

“我可不敢,要不,你帮我问问吧。”

“哎,我说华小红,我怎么跟带一个孩子似的。”说完,就朝那人走去。“请问,您是……?”

那人抬起头来,目光打量着潘小贝也愣住了,“怎么,是你?!”俩人既然是异口同声。潘小贝顿觉一阵脸烫得厉害。

“潘小贝,我这次是来这儿开会的,顺便看看……嗯……”东方一鸿也有点意外,他也没想到在这儿等的居然是他心里所想却没敢表达的女孩子,真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潘小贝朝远处的华小红招了招手,转头对东方一鸿说“你要等的人是她,她就是华小红。”

“你好,我是东方一鸿,伊鸿是我的别名。”他伸手跟华小红打着招呼。又转过身来对潘小贝说,“我们一块找个地方吃顿饭吧,我请客。真是太巧了。”

“潘小贝,‘太巧了’是什么意思?”华小红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你们认识啊?”她低声地问着。

“小红,我们也只是见过一面。”潘小贝解释着。

“潘小贝,你看看什么地方比较好,这里我不熟。”东方一鸿说着往前走。“吃什么都行,要正式一点的。”华小红跟在后面再也不说话了。

三人走出公园,朝左一拐是一条小马路,一般地道好吃的馆子都在小街上,这是四川一个特点。这顿饭,华小红完全记不得在什么地方吃的,又吃了些什么,她的心里完全被打乱了,尤其是看到东方一鸿对潘小贝别样的目光,什么都明白了。席间,东方一鸿也给华小红夹菜,招呼着,可她还是感觉有些不一样。

“人是孤独的,人是可怕的,人与人彼此的了解是有限度的,人真正了解的只有自己。”东方一鸿像似在朗诵一般,然后用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姑娘。潘小贝低头不语,脸红红的。华小红全然不知他在说什么,只顾吃着菜,局外人一样。

东方一鸿看看表,对她俩说“很高兴见到你们,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去开会了。再见!”东方一鸿付了钱先走了。他走得那么突然,也那么洒脱,一定是有自己的主意了,华小红在心里翻腾着。俩人一路沉闷地回到了营区。打哪儿以后,华小红再也没去找潘小贝帮忙写信,甚至不再和潘小贝亲近了。

时间很快又到了冬天,这个冬天工作特别忙,连续几天放映战争影片,组织连队来观看,什么《中途岛之战》、《啊海军》《山本五十六》一部接一部的,机关似乎还好些,连队的气氛有点紧张了。很快,上级领导就开始从各个单位抽调人员了,潘小贝也去报了名,可惜人家不要女兵。

刚才锅炉房把水打回来,听见钟祥卫在走廊的那头喊“潘小贝,有人找,在楼下接待室。”我的个老天啊,他能不这么喊嘛,弄得几个办公室都探出头来张望,这个倒霉的钟干事!潘小贝在心里诅咒着。放下水瓶,逃似的往楼下接待室去了。

接待室的窗户打开着,收发正在整理着当天的报纸、文件信件,忙得不可开交。透过楼下接待室玻璃窗,潘小贝看到一个她熟悉的身影,“咦,难道是来找我的?为这事儿,华小红已经很久不往来了,她误会也好,不误会也罢,反正这事儿跟他有关。见,还是不见呢?”潘小贝站在楼梯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潘小贝,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啊?不是告诉说有人找你嘛。”又是钟干事,这下潘小贝真想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上了。钟干事走到窗口拿着报纸,又冲着屋里坐在椅子上的人说“嗨,你要找的潘小贝来了。”说着便示意他潘小贝在门口。

东方一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收发打了招呼走了出来。他看见潘小贝正站在楼梯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便上前问着,“怎么,不欢迎吗?”

“没有。”潘小贝仍然低着头,“去我寝室吧”,说着便自顾自地径直朝走廊的另一侧走去。走廊的尽头有一个门,出门就是操场,经过操场就来到潘小贝的寝室了。上午的操场空落落的,显得特别的大。潘小贝在前面走着,一两米后面跟着东方一鸿,样子很是滑稽,宛若在摆作战沙盘。

潘小贝住的地方是内外两间的一个套间,外间是工作的地方,里间才是潘小贝的寝室。她示意东方一鸿就此停住,随即把椅子搬了出来。“坐吧。”潘小贝说。

东方一鸿并没有想坐下来的意思,而是在屋子中间踱起步来,“潘小贝,我这次是来向你告别的。”他深情地望着潘小贝,半晌才说了出来。

“道别,你也要去?!”潘小贝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有些惊讶。

“上次我们见面以后,我就被调到通信兵学院了,这次我是主动报名的。”

“嗯,还是男的好,我报名人家说不要女的。”

“战争让女人走开!这并不是轻视女性。”他声音不大,但却很坚定。“潘小贝,好好地,等着我回来。”说完,一转身便离开了,矫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操场尽头的拐弯处。

潘小贝呆呆地站在哪儿望着,木鸡似的。若干以后,潘小贝才知道,东方一鸿险些丧命,再后来,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东方一鸿把车停在宿舍区一个空处,朝着最明亮也是最显眼的地方走去,两幢宿舍之间有一过道,顾海明的灵堂便搭在此处。灵堂门口已经有不少人了,荣勤俭迎了出来,简单的寒暄之后,又给顾海明上了香,鞠了躬,女儿娜娜和妻子碧娟也来与潘小贝握手,未曾开口早已泪水涟涟了。

天空依然漂着雪花,无休无止,冷空气吞食着每一次呼出的暖气,形成气柱又横在彼此的面前。哀乐低转哀回,在这个早晨四处缠绕着,久久地和着雪花飞舞。

“小贝,你今天不是有个重要采访吗?我送你吧。”东方一鸿提醒着在一旁沉默的妻子。她梦醒过来,像似被什么戳了一下,从遥远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哦,还得回家一趟,我什么也没带。”

“好,我们告别一下就走。”东方一鸿说完,走到荣勤俭跟前,“勤俭,我们先走,等下了班再来。外一有什么的话,打电话给我,潘小贝她今天有个重要的采访,联络不一定会通畅。”东方一鸿到底比潘小贝年长,考虑问题也周全许多,还把电话号码留给了荣勤俭。就在他俩转身的那一瞬间,杜云涛从另一个方向朝灵棚走来,他远远地看着自己熟悉的背影在一个男人的呵护下渐渐远去,顿觉一种怅然从心底里爬了起来,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苦心寻找的人竟然是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他站在原地看着,见他俩上了车朝这边开来,连忙朝旁边躲闪着,直到目送着他们的车走远,打消了原本去看看顾海明的念头转身离开了。

告别了他们,东方一鸿送潘小贝先是回了一趟家,又送她到台里。东方一鸿不同于往常,自己也下了车,站在妻子的面前注视了一会儿,才说到“先镇定一下再上去,别影响了采访。”潘小贝定神微笑着“放心,我可以的。”便转头朝办公楼走去。望着她的背影,东方暗暗有些担心,顾海明不仅是她的同学,还是同桌,一定是有着一段那个年代的难忘经历。

东方一鸿虽然高潘小贝两个年级,当年那个小女生制服有名捣蛋男生陈伟军事情,他还是有所耳闻的。九月刚开学没几天,就听班上有同学讲,咱们学校有名的捣蛋鬼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生给修理了。“谁呀,就是哪个横行霸道的陈伟军?”

“对呀。”

“哪个小女生?是不是哪个个子矮小的丁海娉啊?”

“不是,好像是个刚转来的插班生。”

“哟,真了不得了,哪他肯善罢甘休吗?”

“这种人,总得有人治治他,太不像话了。”

二楼教室外的栏杆处,好几个女生正在议论着,说话间一个女生还指着操场上走来的人说,“看,就是那个,哪个梳小辫的。”好奇心驱使,东方一鸿也伸着头去看,在那个男女生不说话的时代,他不敢做得太明显,慢一拍的探头,楼下已经空无一人了。这事虽然在东方一鸿心中不常想起,但也会时不时地冒出头来,让他好生琢磨来着。

多年的记者工作把潘小贝锻炼成了一个遇事冷静,分得轻重缓急的人。被采访者是一个学者型的专业领导,话语不多却句句切中时弊,访谈结束后,他还饶有兴致的问潘小贝是不是也跟他学一个专业,听潘小贝说自己就是一个半瓶子醋,对方笑了。专家和领导原本是两个概念的东西,潘小贝倒是很欣赏他身上那股学者气质,后来,两人竟成了好朋友,遇上问题,潘小贝也常向他讨教。

回家的路上,潘小贝又想起了顾海明来,她让同事送自己一程,同事欣然同意了。汽车在熟悉的街道上行驶着,曾经的画面又一幕幕地在脑海里翻动着。成都市第二十一中学,这个曾经就读过的学校,给她的青春岁月了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怎么也挥之不去。虽然也跟随父母辗转过好几个学校,但都不及这里有味道。

车在红星路口一个左转,很快上了一号桥,过桥向右转弯,在路过学校门口的时候,让同事把车放慢一点,她想看看这所留下深刻记忆的地方。并不十分宽大的校门包裹着一幢有些沧桑的办公楼,右边一条通道直到后面的教学楼、食堂、操场。学校是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是四合形式的灰色教室,平房。经过一条小河沟,一幢后起的三层红砖楼挺立着,再就是围墙了。围墙外面是一大片农民的菜地,蔬菜在朗朗读书声的熏陶得长势良好,冬瓜一个也有十多二十斤。唯一的遗憾就是学校没有运动场地,举行大型体育活动得到马路对面的八三信箱或东郊体育场。随着城市的发展变革,第二十一中学与第三十中学合并成为了一所职业中学,从此,“二十一”和“教员,连、排、班”等称呼也一并成为了记忆。

在这里,她听的第一堂课是鲁迅的《故乡》,遇见的第一个同桌叫顾海明。米色的卡基布面料外套,白衬衫领子一尘不染,裤子似乎跟上衣是同面料的小腿裤,在那个大家都穿大腿平足裤的年代,这种裤型显得尤为特殊,鞋子擦拭得锃亮,样式倒还错,是当地最有特点的上海人打扮,还有点粉面小生的感觉,潘小贝不是很喜欢这类打扮,她更喜欢男人就得像个男人,别弄得接近中间地带。

课间休息,同学们都去操场做广播体操了,潘小贝也去了。待她回来时,发现自己的课桌被一枚大钉子死死地钉住,无从打开。正在琢磨怎么回事的当儿,旁边有男生兴奋着坏笑起来,马上就要上课了,抽屉打不开,潘小贝已经很着急了,他还在旁边坏笑,潘小贝气不打异处来,随手抓着长板凳朝他抡了过去,那男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板凳给拍懵了,脸上的坏笑一下子僵硬住了,关键是在全班同学面前露了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时,一个矮个子男生开始起哄,坏笑的那男生来劲儿了,举起手来就要打潘小贝,“陈伟军,你要干什么?”这一幕刚好被景逸山进来看到了。

“报告教员,她打我。”陈伟军一脸冤屈,把手指向潘小贝,声音也低了很多。

“她打你?你不打别人就不错了。”老师这么一呵斥,陈伟军并不服气,他转过头来对潘小贝小声说到,“你等着,放学以后堵着你打。”

潘小贝理也不理陈伟军,专心听课了。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她很快骑上自行车离开学校了,回去以后,把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借住家叔叔婶婶,叔婶一听,二话没说领着潘小贝就去找陈伟军家去了。后来的几天里,叔婶还是担心,并决定去送她上学。一来二去,潘小贝常常多了一条“尾巴”,只要一放学,顾海明总会是远远地跟在潘小贝的后面,不靠近,不说话,直到上了高中,他还和潘小贝同班。他为潘小贝做的这一切,也只有顾海明自己知道。

炎热的夏天,学校放暑假了。这个暑假,学校要求学生去学医。好好的高中生,学什么医嘛。说中央有指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于是,他们班被分成若干小组,每组六个人,三个男生,三个女生,为期一个月,地点在地院后面的一个农村乡村医疗所。说是医疗所,实际上是有个赤脚医生的乡间诊所,他们个个都是全科医生,大多都懂一些中医,西医似乎是附加的东西,这倒和我们老祖宗的医学有点契合了。医疗点的医生被人称呼为老师。说是老师,更像一个民间郎中带着几个学堂里的学生,背着一个咖啡色皮革药箱,按锁即开的那种,按锁处还有一个白红两色的红十字标志。

一八六三年,一个名叫亨利·杜南的瑞士人倡议成立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尽管最初只是一个瑞士的民间团体,将白底红十字作为识别标志,采用了倒转的瑞士联邦国旗的颜色,它是世界上最早成立的红十字组织。虽然成立之初仅仅是为了救护伤兵,到后来赋予了它特有的人道使命,保护武装冲突和其他暴力局势受难者的生命与尊严,并向他们提供援助。一百多年来,红十字的标志成了全球共识的标志。

成都的东边有一条人工修建的水渠,人们管它叫东风渠。东风渠原来是东山灌溉工程,从都江堰府河引水自流灌溉成都市东边、新都县南、龙泉驿区北、毗河以南至龙泉山西麓丘陵地带,包括龙泉驿区平坝丘陵,提水灌溉部分深丘山区农田。五十年代初,川西水利局规划从郫县两路口府河左岸引水穿凤凰山北,沿岷沱两江分水岭南入龙泉驿区,分灌龙泉山东面西江河流域及西面芦溪河流域,再开凿隧洞穿过龙泉山,灌溉沱江以西丘陵地区,算得上四川省内一项大型引水工程。

八月的成都,天气格外炎热。从地质学院外墙边上的一条小路向东行走,穿过东风渠,再向北走一点,过梯子堰小桥就是学医点游家村子了。潘小贝和顾海明分在了一个组。

知了趴在门外的梧桐树上拼命地叫着,边叫边吮吸着树枝里的汁液,日影移动,它们也在树枝上跟着缓慢移动,总是朝着最亮的地方。越是太阳中午时分,它们的歌声越是嘹亮,也把人们从一上午的工作中叫停歇息。老师已经回家了,剩下几个学生在诊所里东倒西斜地睡去了。潘小贝没睡,她不是不想睡,只是没有习惯在大厅之下歪躺着着,便一个人坐在桌前练起字来。好一会儿,她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呀”了一下,她猛然转过头去,只见顾家明一脸尴尬,正不知所措呢。见潘小贝转过头来,他顿时涨得满脸通红,“你的衣服……有……后背……”语塞着。潘小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快换一件衣服吧,干了就洗不掉了。”顾海明又说。

潘小贝像似明白了什么,赶紧从自己枕头下面拿起一件衬衫到厕所换去了。把换下来的衬衫反过来一看傻眼了,后背从左向右甩出一条蓝色钢笔水的痕迹来,事不宜迟,她把衬衫往洗脸盆里一扔,端着就往梯子堰走,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着“这可是一件新衣服,是爸爸刚从上海买回来的,要是洗不掉可咋办?”越是着急,她的脚步就越发迈得快。

光秃秃的堰堤上路面晒得发烫,脚上穿着鞋子都感到了烫。堰堤在有一千来米处才有个缺口,顺着缺口的阶梯走下去,才能够水洗衣服。潘小贝刚要下台阶,一只手从她身后抓住了盆子,气喘吁吁地说“我洗。”

潘小贝一看是顾海明撵到了堰堤上来,本来没啥的她一下子气窜了上来,“谁要你来洗啊!”一把夺过盆子就是往阶梯下面走。顾海明见状顿时伸直了双臂,拦住了潘小贝的去路,“我弄得,让我来洗,再过一会儿干了就洗不掉了。”潘小贝撒手头也不回的走了。被太阳炙烤着的堰堤上,呆立在哪儿的顾海明和跑开了的潘小贝成了两个有色彩的影子,远远地留在了阳光里,倒影着一段美好的时光,被定格在那个年代了,以后也不曾再有了。

暑假学习结束,同学们再次回到校园,虽然男女生还是不说话,潘小贝倒也不像以前那样反感顾海明了,甚至觉着,这个上海小阿拉比一些女生还细致。

周六下午上课前,班干部宣布下课后全班开会。班长刚宣布完,教室里一片唏嘘。“开会?准是又拿啥说事了。”

“又有人要出来说话了。”

“有人又要倒霉了。”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还有人把目光投向了潘小贝。“潘小贝,会上谁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免得惹麻烦。”顾海明小声地对潘小贝说着。潘小贝看也不看他,心里琢磨着,“拿我说事儿?真无聊!”

下第二节课以后,几个班干部纷纷让大家搬桌子板凳了,所有的桌子围成一个“回”字,班干部坐在讲台的一方,其他同学四下坐着。会议由班长主持,组织委员最先说话,“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反腐蚀教育,请大家踊跃发言。”

“说一说暑假班上同学在学医期间的一些资产阶级现象,”时效白说。

“有人在揭发说潘小贝资产阶级思想严重,除了让同学顶着烈日帮着洗衣服外,还跟男同学有点哪个。”汤小卫说。

潘小贝几次都想站起来反驳,当她的目光与顾海明的目光相对时,她读到了沉默,读到了不屑一顾,也想起了先前顾海明对她说过的话。她完全不能接,一接话茬就会引来一大堆麻烦,即使再清白也是难以辩得清楚了。她仇视地看着汤小卫,这个个子不高,长得也不那么好看,两眉几乎长到了一块,一双不大的眼睛来回快速转动着,一会儿就能想出一个坏主意来,薄薄的嘴唇展示着她的口才,能说得过她的还真没几个。班会一直开到傍晚时分,“反腐蚀教育却不能结束,一定要长久地进行下去。”王湘皆说。

若干年以后,晚报刊载了一篇题为《那些年,我们的花季》的文章,字字句句扣在上了潘小贝心,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也不知道谁腐蚀了谁?

车在建设路的一侧停了下来,潘小贝下了车,再次来到顾海明灵棚处,一些同学和他的亲朋们不断的有人来上香鞠躬吊唁。夜色暗下来的时候,荣勤俭还有几个同学也来了,大家坐在一起一边为顾海明守灵,一边谈论着,好几位同学也是毕业后第一次见到。

雪花不时地飘进灵棚,潘小贝望着火盆出神,全然没有领会大家在说什么,顾海明的最后一面,总是忍不住地跳跃出来。

秋天似乎时间特别短,一转眼的功夫就过了似的,这对于西南的天气有点反常。以往,成都的秋天是非常怡人的,要么秋高气爽,连续晴上十来天才下点雨缓解一下,要么是一连下上十天半个月牛毛雨,遇上白露更是如此,地上一干就有下开了,当地的人管这叫烂白露。烂白露是很民间的说法,抵不过一位伟大的诗人说得好,他管这种现象叫“润”,一个字解决了问题。仔细想想真是这样,成都这个城市就是“润”出来的,而且是无声的润。秋有秋景,春有春光,凡事都与润字粘连着,尤其是路边修竹走过的一个俩个年轻的女子,白皙的脸庞一看就是被浸润过的,待她开口说话,那股嗲嗲的味道更是了不得。有人观察过,一不小心刮破了长筒丝袜这类小事,不同地方的女孩子反应也是不同的,从另一个侧面也看到了她们的处事态度。北京大妞立马说“怎么着怎么着啊?!”重庆妹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袜子,然后厉声地呵道“看嘛,赔起!”这事到了成都妹妹哪儿,也是先看看丝袜刮破的地方,然后对对方软软地说“看嘛,咋的嘛,咋个办喃?”之前,都知道江南女子婉转细柔,没想到成都妹妹更甚,真是一个润字了得!

这天旁晚,潘小贝独坐在书案前翻阅自己刚买的一本新书,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脑子里闪现了一个名字来——顾海明。与顾海明再次相遇,是在几十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多年的生活,让彼此都有了些变化,虽说熟悉,席间也没多说什么。好久没见,一时话不知从何说起,短短的聚会结束后,他们没有再见,今天怎么会突然闪现出他的影子呢?潘小贝想着。

她坐在椅子上没动,继续翻看着,很快,这个念头过去了。只是在心里问了一句:他没事吧?虽说潘小贝是个性情较为温和的人,偶尔也有急眼的时候,在她工作之外,也从不主动给任何一个异性打电话,或者约谁聊天什么的。这个念头那一瞬间只是个念头而已,像翻书一样一页翻过去了。夜色降临的时候,她又把书抱到被窝里,一直看到整个身体顺势倒了下去,拉着被子睡了,被看完的书合上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

夜里,窗缝进来了一丝丝风,轻轻地掀动了帘布,不多时,听见有雨点敲打着窗子了。潘小贝翻了个身,听见雨声,下意识地往上拉了拉被子又睡了。顾海明便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夏末秋初,顾海明来找潘小贝,说是约茶一块儿坐坐。潘小贝推说自己有事没有答应,顾海明说“你工作你的,我在一边不影响你的工作,等你,可以吧?”听他这么一说,潘小贝没再说什么,背上相机出了门,出了小区大门刚往右一拐,停在门口的一辆银灰色的车突然响起了喇叭声,那声音显然有些急促。潘小贝只顾往前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一直鸣笛死叫的车。顾海明见潘小贝根本没理睬他,甚至看都没往他车这边看一眼,他有点急了,赶紧摇下车窗冲着她喊了一声“嗨,潘小贝!”

听见喊声,潘小贝停住了脚步,回头朝着声音的地方看着。“哦,原来你早来了?”潘小贝恍然大悟。

“上车啊,还傻站着哪儿干啥?”顾海明见愣在一旁的潘小贝下车开了车门。潘小贝上了车,自己也麻溜儿地上了车。“走吧,去哪儿?我送你。”

“哎,我说海明,你还真打算跟着了?我这可是工作。”

“我知道你是去工作,不是去玩儿的。”

“你能不能不那么贫啊?”

“你放心,我肯定不影响你工作。”说着开动了车。

“走吧,望江楼。”潘小贝说。

银色的轿车由北向东驶去,穿过一条条街道,街两旁的悬铃木已经在飞舞叶片了,白色略带一些斑驳花纹的树干渐渐显露了出来。原来成都的街道两旁多是种植这种树,夏天一来,树叶硕大的遮天蔽日,凉棚似的好不阴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叶榕、银杏、紫薇的身影也在期间闪耀了。车很快上了九眼桥,河对面就是望江楼。经清净的顺河小路,过四川大学门口,入一座古建筑大门,见一条竹子搭成的甬道,廊棚样的享受而过,《酬人雨后玩竹》一跃而来,“众类亦云茂,虚心能自持。”感慨薛涛爱竹的一生,常以竹子的“苍苍劲节奇,虚心能自持”的美德来激励自己。

茂林修竹之中,虽是岸柳石栏,波光楼影,翠竹夹道,亭阁相映。唐代公孙掩映着濯锦楼、浣笺亭、五云仙馆,流杯池和泉香榭环绕其间。最为漂亮的还是崇丽阁,它与薛涛井相对而立,每到深秋之时,风吹叶动,一片金黄铺天盖地,写满诗行的深红色小笺夹杂其间翩洗而至,宛如薛涛犹在。“薛涛井”碑石镌刻三字,虽为清康熙时成都知府翼应熊的手迹,实则此井为明代蜀王仿制薛涛笺取水之井,可见后人对诗人的崇敬与缅怀之情。

潘小贝开始了自己的工作,顾海明随意在园中转开了,直到阳光收尽,人影稀疏之后,潘小贝的工作才结束。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往外走,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干吗?还有我呢,你走了!”潘小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你不喊我还真的给忘了。”

“你呀你呀,你让我说你说你什么好,居然就走了。”顾海明从井边的栏杆处起身朝潘小贝走了过来。

“我已经道过欠了。”潘小贝收住笑容一脸严肃起来。“说了是来工作的,你偏要跟着。”

“跟着怎么了?”顾海明抢白着。“你工作完了也给我拍几张啊。”

“好啊。”潘小贝接受了顾海明的要求,举起相机拍了起来。“回去以后我发给你,收到后言语一声,我不保留别人的照片。”

“行行行。”顾海明答应着,手里的车钥匙在潘小贝的眼前晃动着。“走吧,吃饭去。”俩人在一条小街的火锅店坐下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一台台桌子门口一放,一盆盆油锅端了过来,灯光点亮了翻过的汤料,人们各自烫着涮着,说着喝着。

顾海明与潘小贝见面不多,每次潘小贝也只是一个听众,这大概正是他最喜欢的。不管他说什么,潘小贝也从不多问不打听,更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会被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回,顾海明第一次说起了他的女儿,但从未提及家中其他人。在他眼里,女儿总是最乖最漂亮的那个。他女儿眼看就要大学毕业了,工作也有了着落,这比什么都让他开心。说着说着,顾海明突然停住了,眼睛有些湿润且充满幸福。潘小贝凝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目光中的一扇窗户顿时打开了,窗外的美好未来已经铺陈出一幅蓝图,天高云淡,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晚餐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黯了下来,他把潘小贝送到小区门口,少不了又是那句“别什么我不打电话你就不打电话哈。”潘小贝站在地上笑了笑,什么也不说。“哎呀,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就那样儿。”顾海明说着摆了摆手,示意潘小贝走吧。潘小贝转过身去走了,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了,他才开车离开,嘴角不觉爬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来。这以后,潘小贝再也没有见到过顾海明。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直到有一天顾海明在电话里告诉潘小贝自己前不久在工作中把腿摔断了,不过现在可以勉强活动了,让潘小贝不要担心。听到这里,潘小贝原本说去看看他的,他硬是不让,潘小贝也就罢了。再以后,潘小贝再没有接到顾海明的电话,虽然也是偶尔在脑海里闪现出一两个念头来,可最终也没能主动去问候一下。

转眼到了冬天,夜深了,她关上书房的门进了卧室,觉着实在是太累了,把头放在枕头上,努力让自己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渐渐进入到一种似乎睡眠又像是醒着的状态,好像在另一种场景中看别人交谈着,猛然间电话响了,里面传来了顾海明的声音“潘小贝,看来,你是真的不会主动给我打一个电话了……”,顾海明的声音是清晰的,低沉又很疲惫。那一声之后,听筒里再没了声音,可电话是通的。

“顾海明。”潘小贝冲着听筒喊了一声,无应答。潘小贝感到一阵心慌,一个激灵醒了。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明明是顾海明在说话,怎么会没声音呢?”一鸿拉开了灯绳看了看表“凌晨快五点了,你是做梦了吧?赶紧再睡会。”潘小贝“嗯”一声又躺下了,一种不祥之感让她完全清醒了。

电话真的响亮起来,“喂,潘小贝,我是荣勤俭,我现在在深圳给你打这个电话,我马上乘早航班返回成都,你能到机场来接我一趟吗?”

“你不是从蛇口回来了吗,怎么又去深圳了呢?”

“顾海明去世了,我前天赶来的。我们厂在深圳开设了窗口,他在这边负责,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刚刚走了。这边我已经安排人了,厂里有事还得赶回来,等我回来再一起商量一下他的后事吧。你能来吗?”

“能。我马上出发。”潘小贝翻身下床,麻利收拾出了门。“小贝,等着,我来开车。”东方一鸿紧跟在后面。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很快消失在机场路上。

赶到机场,荣勤俭已经在哪儿等着了,“勤俭,他怎么突然去世了呢?”潘小贝有些迫不及待。

“可惜了,才53岁,真是太早了。”勤俭说这番话的时候透着自责和惋惜。“潘小贝,我们这代人被耽误很多了,一有机会,总想补回来。他妻子邢小京是二班的那位北京来的,还是我们厂不错的设计师,中年丧夫,打击不行啊,你去多陪陪她吧。”

“邢小京?是比我先插班来成都的那个?”潘小贝想起来了,在邢小京身上,始终都带有很浓郁北京人的那种朴素,两个小辫子扎着,一脸胖乎乎的,小眼睛眯缝着一笑就被淹没了,话语里还打着浓浓的京腔,背的书包不是最时兴的军用挎包,而是部队大院里女孩子最常背的花布书包,带荷叶边的那种。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成电,毕业后分配在东郊跟荣勤俭在一个厂。

中学时代,最能让人记住的是两头而不是中间。要么是最好的,要么是最有特点的,比如说邢小京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是学习成绩好,身边也总能围着一群人,上学放学总在一起。饶木纨、曾小娴、丁海娉她们虽有本质的不同,但总体来说都属于有特点的一类。饶木纨和曾小娴是学校出了名的校花,每天放学以后,除了有本年级的男生盯着,还有些社会上的一些大男孩等在学校门口等着,她们走在前面,不论是校内还是校外的男生,在后面跟着还保持一定的距离,直到走出校门口的那条路,一到公路口分岔,一波人凑了上去说笑起来。丁海娉在家排行老五,上面四个哥哥,一个比一个壮实,往哪儿一站自然有一种架势,威严着呢,再加上兄弟个个长得帅气,少不了有一种势头不言而喻。饶木纨和丁海娉两家住的比较近,也常在一块儿玩,久而久之,在他人眼里,丁海娉的四个哥哥如同饶木纨的哥哥一样。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在她心目中是这样的,走出去也腰板挺的直直的,有时甚至过于丁海娉。可丁海娉却不同,哥哥们都长得壮壮实实的,轮到她却是一个瘦弱矮小的病秧子,三天两头闹病,除了父母心疼之外,哥哥们也不含糊,上哪儿玩都带着她,即使是一群半大小子在操场踢球,她也坐在一边帮着看衣裳,还帮着吆喝呐喊,精神头儿也是很足的。

潘小贝跟她们都不一样,时隔很多年以后,丁海娉才告诉她“嗨,当时还真有人想收拾一下你来着,结果始终没找着茬儿。”

“为啥?”潘小贝不解地问着。

“想啊。”

“我哪儿想得出来。”

“你就是太招人嫉妒了。那时大多都是信箱厂矿的,虽然信箱厂矿子弟比社会上的人高一等,毕竟大多还是工人家庭,生活不那么富裕。你想想啊,我们全年级十多个班,只有三个骑自行车的,你就是一个。还穿一身军装,背着一个军挎,那可是当时的时髦人士的标配,没抢你的就算不错了。再说了,瞧你一脸冷峻傲慢的样儿。”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送顾海明走的那天早晨,天空下起了雨夹雪,一路缓缓行。磨盘山历历石阶,台间雪痕,送别故人,感怀至今。人们伫立在他的墓前,潘小贝轻声地朗读着,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祭奠着。

海明,我的同学,我的同桌,在这个世界上,认识一些人是偶然也是必然。

五十三岁,太年轻了!刚刚把女儿拉扯大,一个脑溢血让你走得如此突然。记得,前不久你还在电话里告诉我该怎样养生,让自己的生活更有质量。如今,你和大多数的东郊产业工人一样,带着许多未尽的“艰辛和劳作”,能为孩子和老人过得好点,带着无限的期待和无尽的遗憾离开了。在东郊,像这样英年早逝的产业工人不在少数,他们却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如果说,生活给了他们太多的牵绊,他们没有怪罪什么;生活给了他们太多的希望,也伴随着太多失望,从一九五零到一九六零十年间的人们都是这样!

顾海明,请让我用这样的方式怀念你,以及怀念和你有着相同命运的人们,祝你们无牵无挂的一路走好。尽管生活有许多这样或那样的不如意,而生活的本身是美好的!

海明,下雪了,这个冬天很冷。但我们相信:冬天来了,春天就不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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