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手牵着男朋友的姑娘弯下腰,看着我问道:“嘿,女士,你还好吗?”
“我还好,只是跌倒,没事。”我蹒跚着站起来。周围的街道在盘旋、转动。我想要他们离开,这样我就能找点坚固的东西来稳住自己。
“你确定吗?”她犹豫地看了看自己的男友,他正拉着她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点点头,觉得一股热流涌上脑门。当我望着他们走开,慢慢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一切的起点,并没有在卢珀家那栋房子的边上。不知怎么的,我已经转移了,而且还移到挺远的地方。我觉得脑袋里有个如铅般的东西在慢吞吞地滚来滚去。我坐起来,让脑袋里的金属响声停止下来。忽然,在某种幻觉中,我认为自己可能一直在游荡,这种想法让我觉得害怕,可至少我的钱包还在,而且妈妈的照片也还在。
我小心谨慎地一路走回第三大街93号街道。虽然距离只有几个街区,可我走得非常缓慢,每走一步,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就能获得一点信心与能量,因为坚实的地面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我最终爬上芬克尔夫人房前的台阶时,脸上挂满汗珠,双手颤抖。前门钥匙还留在小皮放下的地方,就在圣母玛利亚的雕塑后面。
嗯,我在这里,我没有死。不管发生了什么,这……这都太重大了。我需要给布莱恩打电话,尽快看医生。我不能再隐瞒了。
我停了一会儿,在最高的台阶上坐下来,镇定一下情绪。这件事情我还不想与小皮,或者任何人分享。不管情况怎么样,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既是不可思议、令人胆战心惊的,同样也是精彩绝伦、令人心醉神迷的。我一直害怕妈妈去世,我却没有彻底崩溃,多多少少意味着我不够爱她。然后我发现父亲并非生父,于是便深深陷入自我愧疚之中,心里有一种非常糟糕的笃定:我错过了某些东西,某些能够拯救她的细节。可她就在那里,就在我脑海中翻江倒海的灾难中心,犹如一座灯塔,那是引导我归家的明灯。我真是出了大问题,我不该再对此置之不理。不管是心理上的问题,还是医学上的病症,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不管它为何物,必将改变我的命运。可此时此刻,无论我脑袋中正在发生什么,我都对此万分感激,感激在那些经历发生的时刻,我无须思念母亲,无须为她担心,无须为她悲伤。
芬克尔夫人在我身后打开门,我吓了一跳:“很晚了,你还独自外出?”
“很晚了,您还没有睡觉。”我回答道。芬克尔夫人皱了皱眉头,同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再也没法睡得很沉。”她说,“夜晚来临,我跟着墙上的阴影一直等待着漫漫长夜的流逝,真是非常沉闷,让人老去。这一次,我发现一位年轻姑娘坐在门前哭泣,于是便挥了一下拳,有点事情可做,知道吗?”
我笑了起来,她也笑了,并靠在我的身上。
“你妹妹跟我大约只聊了20分钟就找借口回房了,我知道你在此之前回了趟家,待了一段时间,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把东西塞在瓶子里从来都孕育不出什么好东西,”芬克尔夫人对我说,“它会像感染一样溃烂、蔓延,释放出来比掖着捂着好,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情,反正我很快就要入土了。”
“您不会的!”我说,“我很好,真的。我想,只是因为到了此处,所有的一切全都向我涌来,仅此而已。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将我的注意力从所发生的一切转移开去。这是我的处理方式。我去工作,或者去处理其他人的问题,通常是小皮的问题。然后,忽然之间,我们到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与妈妈有关,不管我看向何处,我都在思念她。”
“你到哪里去了?你看起来好像真的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说起来像件怪事,可我想,她说的是我那件凌乱又脏兮兮的T恤,以及乱蓬蓬的头发,还有我一身泛光的热汗看起来也不会很养眼。我能感觉到热汗刺痛着肌肤。
“就是在附近到处走了走。”我说。
“你想和我喝一杯吗?我知道很多关于你妈妈的故事。”
“我很想,”我说,“我真的很想,可现在我已精疲力竭,您介意吗?”
“我不介意,我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就知道:人不会永远都那么容易安然入睡。你休息吧,亲爱的。今天晚上你好像活了一辈子。”
公寓里又冷,又黑,又安静。我走到小皮的卧室,把门推开一点点。她平躺在被单上睡着了,双臂展开,她仿佛将要放声歌唱。床边放着一杯水,只是水。
现在离拂晓不会太远,在起床前再睡一下会很好的,或许会坠入五光十色的梦境,里面满是我挚爱的人们。到了早上,我会给布莱恩打电话,他会帮我,我知道他会。他会告诉我如何应对。我会和小皮谈谈,在我开始进入漫长的找出自己身上的问题看着生活永远改变之前,会确保她得到所需要的支持。
然而,此时此刻,我那么疲惫,只想睡觉。
困意如汹涌的波浪向我席卷而来,我很感激小皮已经为我拉开沙发床,并把床铺好。我聚集最后一丝力量,把牛仔裤脱到地板上,形成一个小池子,然后找到一件背心当睡衣穿上,并在行李箱里找出牙刷,半闭着眼睛,跌跌撞撞进入浴室,打开水龙头。当我刷牙时,看着镜子,研究自己在镜子里的映像,反过来,她也在研究我,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出现了一些我不熟悉的东西。我倾身靠近,在自己湛蓝的眼睛里找寻一些迹象,想弄明白眼睛背后正在发生什么,然而如芒的不安爬上我的脊背。我放下牙刷,正要把这种不确定性给甩走,然后我便看到了它:喉咙处的闪闪银光。
我即刻完全清醒过来,肾上腺素在我周身奔腾。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去触碰脖子,去感受那个物件,坚硬而真实。我确定就是它,它就垂在喉咙下的凹陷处:妈妈的吊坠,那个我在……梦里还给她的吊坠,妈妈的圣玛利亚·葛莱蒂吊坠,正挂在我的脖子上。
然而,直到今晚之前,我几乎都不记得它的存在。
它真的在那里吗?
“小皮,”我把房间的灯打开,她翻了翻身,用枕头盖住脑袋。“小皮,起来!我需要你来看看我,看看我。”
“搞什么呀,怎么了?”小皮坐了起来,把头发从脸上拨开,眨着眼睛看我。“到底怎么了?”
“我脖子上有什么东西?你能看到我脖子上有东西吗?”我的两手一动不动地放在身侧。
“你出门的时候撞了邪,还是怎么的?”小皮问道。
“所以……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的手指马上伸向喉咙处,可在真正碰到皮肤前就停了下来,我也害怕自己可能生出的感觉。
“只有你的项链,你这个疯子,”小皮说,“你认为自己把它弄丢了?”
“我的项链?”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答案似乎就悬在那里,触手可及,我几乎已然明了。
“是的,卢娜,千真万确!你脖子上只有爸爸找到的那个吊坠,当时我们正在收拾妈妈的遗物。他说这是她的坚振礼项链。自从她的葬礼之后,你就是那个一直戴着它的人!请问,现在我能回去睡觉了吗?”
“是的。”我说,同时慢慢熄了灯,在她身后关上门。它在那里,它真的在那里,妈妈几乎遗失的项链,可我把它还给了她,而现在它就在我的脖子上,此前它并不在那里。
这是不可能的,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