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湾福建水师驻地。
巡抚邹维琏亲临坐镇,整顿水师舰船,编练军队。
南京都获知了琼府失守的消息,福建自然是更早一步得知宋贼掀起战端的情报。
得益于直面大员,朝廷的衮衮诸公虽不甚在意彼时的四海商社,但坐镇福建的历代巡抚都是不敢大意,尤重海防。
像福州,泉州这等精华之地,俱都有岸炮护卫,而且都是早年从濠镜的卜加劳炮厂所购,自行仿制的数量就更多。
福建之水师更堪称大明水军之冠,虽仍旧是以大明传统战舰为主,但加装的火炮却是不能小觑。
在四海崛起之前,那战舰有大炮小炮不过三四门,都是装备在船头或者船尾,侧舷就都是大白板。如今则不同,八至十丈长的福式战舰便有二十余艘,且侧舷都配备有六至十二门火炮。
实话说,若是没有四海同泰西捣乱,只大明的这一支水师,便可称雄东亚。
但真正同宋国军舰必将起来,就不够看,射程是死穴。
一在口径。口径越大,越加考验一国的技术实力,动辄数吨重的大家伙,就不是单单人力所能解决之事。
二在金铁的质量,大明不是没有好铜好铁,奈何从中抽取油水的人太多,那官坊都是烂的,就不要指望能提供给军队好东西。
大明火炮射程最多三里,有效射程不足二里,宋军火炮射程最多五里,有效射程可达三里,这就是差距!
数月之前,有旨意令邹维琏整军备战,袭取大员。
也正因为如此,福建的可战之兵尽皆在泉州汇聚,军兵数万,大小战船合计可达四百之数。
谁料想尚未出征,宋贼却是先行下手,广府告急!熊文灿已然数次求其尽快发兵前往救援。
邹维琏很是犯难,他该如何行动?
是围魏救赵,袭取大员,还是南下千里去增援广府?
但无论如何,鹭岛,金门二岛为宋贼窃据,袭取大员也好,增援广府也罢,二岛必先行拔出!否则福建人马就不敢挪窝。
一应战备就绪,行将启程,不料有探哨报知大员一支海军北上,规模庞大。邹维琏哪里还敢轻易调动,不明敌情最是兵家大忌。
有探哨船一直尾随至温州近海,方才确定福建不是宋贼袭取的目标。
邹维琏虽说长出一口气,可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在派出信报前往南京的同时,加紧布置,誓要将面前的恶鬼先行拔出,再行确定行止。
这一日,战舰军兵齐备,邹维琏连下军令,兵分两路袭取鹭岛,金门。
一路走陆路去往同安县,鹭岛距离主大陆最狭窄处不过二里余,便是千百只竹筏也能冲将过去,就不信宋贼的大炮能打翻多少。一句话,老子的人多,用人命去添!
一路走海,那宋贼的战舰虽然犀利,但如今却是福建水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广府之外有大量的宋贼战舰,又有一大部向北而走,据探哨所报,鹭岛,金门驻防的宋贼战舰几乎被抽调一空,剩下的不过是二十余艘近海巡逻的小型炮舰,也即宋军的单桅小舰。
无耻的说,邹维琏觉得自家的主力战舰还能同其有的一拼,最不济老子两百多艘火船冲过去,烧自己,看你怕不怕!
……
濠镜。
小小的半岛长不过七里,宽不过三里,如今却是厮杀的极为惨烈。
得悉琼府全岛尽失,熊文灿老头子不禁要发疯,几乎将内陆驻军抽调一空,汇集广府,肇庆近佐。
他却不似邹维琏那般缩手缩脚,就是干,趁着宋贼大军未到,先行拔掉珠江口的两颗钉子,一为濠镜,一为香港岛。
濠镜为先,香港岛居次。
可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攻打濠镜数日无果,反倒损失了数十艘舰船,军兵数百。本以为是粒花生米,结果却是被崩掉了几颗牙,好你让人懊恼。
濠镜有山名东望洋山,山上有堡垒一座,原是葡军屯兵所在,被四海接手之后,更是大兴土木扩建,内中兵营,库房,炮台等设施一应俱全,只火炮就高达四十余门。
居高临下,小小的半岛之地皆是其打击范围,更可护住海湾的码头,使大明水师不得破坏港口的一舰一船。
久攻不下,老头子急的满嘴火泡,那堡垒兵不过两千,可自己有多少人攻城?两万!武器有差距不假,可也不至于如此不堪!难道自家的军兵都是豆腐做的?
那宋贼的主力大军行之海上,说不定哪日便会赶到,若都是这般的精锐之士,广府拿什么去抵抗?
熊文灿茶饭不思,王宝却很是惬意,这厮到得琼府之时,整个大岛明廷势力已然被横扫一空,抓了万余战俘,过百大明文武官员。
呃,还有不少敢于闹事的士子。
王宝此时也不急于进兵,却是将军兵撒出去镇抚各地,汇同文官共同梳理琼岛一地的民治体系。
这厮脑回路惊奇,他就是要熊文灿聚兵,越多越好,最好是两广的军兵都汇集在广府才好。争取一战定乾坤,免得至一城,战一场,进度缓慢不提,不小心还要将城池打的稀烂,老百姓也跟着受难。
大明南疆的军兵本就不多,有甚可担心的?
闲来好奇,也便操心起了琐事。琼岛远离大明中枢,怎的就培养出了恁多的傲娇口臭士子?
撸起袖子就敢同宋军军兵当街斗殴,还特么是群殴。
略略打听,才知道这是有渊源的。大明朝出了一个千古清官,海内皆知,名海瑞,据闻这位老倌生前就没有不怕他的,上至皇帝,下至县官,逮到谁怼谁,让你求生不易,求死不能。
堪称是圣人级的存在,牛鬼蛇神敬而远之。
老倌祖籍就在琼府近佐的琼山,整个琼府士子莫不以之为楷模。
后有依琼山建学府一座,琼府学子多有在其中就学者。科举是否牛赑不知,但却是学到了一身的臭脾气,口臭!
遇神怼神,遇官怼官,都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收的习性。
有了此因,也就难怪敢于当街同宋军叫板。
唐博仁作为琼府一地的首席文官,对这些扑街士子甚是头疼。
杀就没必要,不待见大宋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杀了?
打没有作用,反倒落人口实,坏了自家的名声。
关起来就太多,还特么要供应吃喝。
思想教育也是不见效果,政见这个玩意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人家比你还能说。
论怼人,大宋科班不是大明科班对手。
“王帅,你可是有法子对付这些混不吝?”唐博仁愁眉问道。
王宝就撇嘴道“某能有什么法子?砍人你不让,那供奉海瑞的文庙你拜也拜了,也没见人家待见你。张口就是贼匪,闭口就是逆贼。让俺说却是欠抽!”
“少帅有言,彼等虽然顽固守旧,但大明亿兆百姓,识字的才几个?
即便不能为我大宋所用,将来未必不会在其他方面有所成就,所以能不杀还是不杀。
人才来之不易,一个士子千两银,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你这一刀轻松,千两银子可就没了,怎舍得?”唐博仁讪讪笑道。
“那就赚钱!将花在龟儿子身上的银子都掏回来!”
王宝呲牙笑道“彼等不是爱骂人么?老子就定他的扰乱治安,寻衅滋事之罪。
一句脏话一两银,银子不够就卖身!拉到矿洞折腾几日就不信他不老实。”
“……骂人也可以不带脏话!”唐博仁翻着白眼说道。
“那就打包送去傲洲,任其自生自灭,同袋鼠兄抡拳头!”
“王帅,某这头发都白了,您能否认真一些?有士子鼓噪,这民心就难以稳定,大明朝的百姓对读书人如何敬畏你是知晓的,总要拿出个章程才是。”
“嘿嘿,你这大头巾都没法子,却是让俺这糙汉子来想办法,也是难为人!”
王宝咧开大嘴狂笑,明目张胆的嘲笑同僚。
“咳咳,莫走!莫走!”
王宝一把拉住愤然起身的唐博仁,憋住笑意言道“彼等留恋大明不假,但主因还是我大宋断绝了他们的上进之路。
秀才也好,举人也罢,我大宋是不承认的,不能为官,更不会免了他们的税费。
某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变通一下,只要彼等能完成我大宋中学或者大学的取试,便给予其资格?
其实同招抚降卒也没甚的区别,一路打,一路收编,一路改造,不然我大宋这点军兵如何攻略整个大明?”
“可行?”
“当然可行!真有几个不怕死的?又有几个不想富贵的?”
王宝笑道“我等夺了人家的特权,又不想杀人,那就只能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唐博仁不置可否,说的简单,行之却难,那大头巾怎可同大头兵同日而语?想要洗脑何其难也!
“某此来可不是为你出谋划策的,你那些文职官员到底几时能够就位?
大军五日后便会挥军杀入广府,届时各地所需官员甚多,你不会是要让某的军将充任吧?”王宝龇牙问道。
“没了!南洋带来的班底琼府已然用尽!”
唐博仁没好气言道“至于广府?你自去想办法,便是用十岁小儿去治政,某也是赞同!”
……王宝一时无言,也是少帅的要求太高,非要弄什么劳什子一步到位,可却哪里去弄恁多的文官?
说来说去,还是要着落在大明士子身上,总不能用文盲去治理一地吧?
他手下的军兵倒是识文断字的颇多,可常年厮混在军伍之中,脑袋都是一根筋。
治军同治民可是大有不同,没得好心办了坏事,这却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