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招孙虽是刘綎义子,但自小收养,又是官职最高,虽不能扶灵,但大小诸事都由他做主,看见明生,正待起身同明生搭话。
明生摆手,整理衣衫,面色肃然进入灵堂,深鞠三躬,上香礼毕,来到刘招孙近前。
“兄长需节哀顺变,这一大家子人可都指望着你呢。”
刘招孙被仆人扶起,满面泪痕,嘶哑说道“某自晓得,贤弟借一步说话。”
将明生引入一偏厅,二人落座之后,刘招孙挥退家仆,惨然道“家遭横祸,当真是一言难尽,那刘礼可都跟你说清楚了?”
明生点头,沉声道“某都知晓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赶来,兄长不必为难,您如何吩咐,小弟一一照做,绝无二话。”
刘招孙嘶声言道“刘氏家眷六十三人,家将家眷六百余人,劳烦贤弟帮忙安置,为兄感恩不尽。”
明生慨然道“客气个甚!此事理所应当,未免夜长梦多,兄长可即刻去安排,某今夜便能运走半数人口,只需携带金银细软便可,其他的某自会帮忙添置,断不会让家眷受苦便是。”
“如此,多谢贤弟。”
刘招孙沉默半晌,言道“家父死的不明不白,某无力讨回公道,恐不久也会丢官去职,某死事小,但有亲兵弟兄七百余人,不免星散。某实不愿他们沦为这些蝇营狗苟之辈的炮灰,贤弟可愿收留?”
明生求之不得,刘綎之所以能从容进退,刘招孙手下的七百弟兄功不可没,都是英勇善战之士,可老刘这是要干啥,将人都给了本少,你是要遁世,还是要寻死?
“小弟求之不得,只是兄长有何打算?”
“哈!某能有何打算,等着朝廷的诏令,或撤职查办,或解甲归田。”刘招孙苦笑。
明生起身三拜“若是刘兄看得起我赵明生,可否入我四海商社?某虽不才,但海外也有了一份基业,有民不下二十万众,可战之兵近万!若有兄长相助,实乃小弟万幸!”
“纵使朝廷负我,某也不做那背主的贰臣。”
刘招孙飒然道“贤弟勿须多言,家眷便拜托了,某若事有不谐,自有家将带人前去广鹿岛投靠。”
见刘招孙态度坚决,明生也不好再劝,二人转过话题,将如何转移家眷梳理一番,当晚,第一批家眷跟着冯群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报!”三日后,一轻骑探哨直入将军府“有百余名缇骑自沈阳方向而来!”
锦衣卫来了!
此时刘府已是空空如也,家眷,仆人俱都被明生转移而走,仅留下三十一名刘氏男丁,另有家将五十二人。
秋风瑟瑟,近百人面色凝重,寂静无声,俱都看向刘招孙。
刘招孙面色淡然,高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你等却是无辜,某今日便将你等托付给好兄弟赵氏明生,他便是某,某也是他!有背叛者,天地诛之!
去罢!隐姓埋名,远遁他乡,某的妻儿子女便拜托诸位了。”
言罢,刘招孙躬身三拜,强忍泪水,转身步入房中,将房门关闭。
“将军!将军!”一众家将俯身跪拜,嚎啕痛哭。
刘招孙对这些人早有交代,不要说同生共死的屁话,能活一个是一个。
杨镐一派针对的是刘氏,这些家将就是不走,最多也就是被发配为普通兵丁,充入军中做事,只是没了前途罢了,却是死不了人。既然你等不愿弃我而去,那便听某的安排,休要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让某走的也不爽力。
众人都有心理准备,只是不想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
明生急切道“诸位,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随某来!”
明生当先跳上战马,近百人再拜起身,纷纷跳上战马,战马嘶鸣,北风呼啸,明生怪叫一声,打马奔出南门。
南门十里外,百二十名虎骑营昂然而立,黑衣黑甲,面罩遮面,冷若冰霜,为首者姜丑,冯群二人。
“备战!”一名家将护住明生,神色紧张道。
明生止住其人,笑道“莫慌,是我四海来人!”
“少帅,都准备好了!”冯群上前,肃穆道。
明生点头,打马转身,看向刘氏众人,愤然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我等却不能甘当刍狗,如今刘氏蒙冤,老将军被害,少将军也要锒铛入狱。
某欲杀缇骑,营救少将军,愿从者来,不从者自去!”
刘氏家将愕然片刻,便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一中年汉子当先而出,面色赤红,愤声说道“我等既跟随了赵小公子,便是赵氏之人,刀山火海绝无二话。嘿嘿~如此,也不算违了少将军将令!”
明生笑而不语,挥手间,两百余骑绕过宽甸堡,向西而去。
……
宽甸堡刘氏府邸,刘招孙身穿孝服,正堂安坐。
轰隆一声,正门被撞开,上百名红衣缇骑冲入院中,数十人将正房围住,余人在院中四处搜寻。
为首一人,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吊梢眉三角眼,脸如圆盘,翻身跳下战马,同刘招孙遥遥相对。
“报!院中无人。”一名缇骑几步跑到为首校尉近前,躬身禀报。
那校尉眉头微皱,俄尔,冷笑一声,步入正堂。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将军府?”刘招孙冷冷说道。
“北镇抚司百户骆思恩,奉命前来拘拿尔等,入诏狱问罪!你可是刘招孙?刘綎家眷何在?”锦衣校尉冷然道。
“本将刘招孙,刘氏为大明出生入死,对皇爷忠心耿耿,何罪之有?”
刘招孙起身直视锦衣校尉“可有凭证,莫不是贼匪冒充朝廷命官?嘿嘿~若是没有凭证,你等一个也休想走掉。”
“哼~早就听闻刘氏张狂,不想竟敢对官家不敬。”
骆思恩从腰间握住一面令牌,冷笑道“北镇抚司校尉,百户骆思恩,可看清楚了?刘氏勾结建奴,意图谋反,来人!将罪将刘招孙拿下!”
嘿~刘招孙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好大的帽子扣在刘氏头上,谋反!可惜干爹为大明四处征战,虽有小过,但不失大节,今日却被奸臣贼子栽赃陷害。
刘招孙未反抗,未挣扎,束手就擒。
话说他是不是傻,为啥不跑,为啥不反抗?其实就是一丝执念作怪。
上千年的儒家浸染,忠君的思维深入骨髓,反抗锦衣卫,便是谋逆,便是造反,对这种世代效忠大明的武勋而言,不啻于自刨祖坟,宁死也要保全名声。
更何况锦衣卫是啥,是执法单位,数百年积威之下,在大明的地盘,没人敢对锦衣卫龇牙。
老老实实,尚可能保全家小,稍有抵触,便是抄家灭族。这也是骆思恩仅带百余人便敢前来索拿一任参将的原因。
就是这么牛赑,就是这么自信!
倏忽间,刘招孙被绑作一团,骆思恩狞笑一声“给某搜!”
锦衣卫所过,寸草不留,抓人是其次,抄家才是目的,不然吃啥喝啥,逛~窑~子谁给钱?
一众缇骑冲入房中,翻箱倒柜,剐地三尺。
半晌之后,缇骑们垂头丧气前来禀报,除了一些家什用具,却是没有任何值钱的玩意,这趟差事亏大了,没捞到任何好处。
骆思恩大怒,对着刘招孙就是一顿马鞭,面色狰狞问道“本官再问你一次,刘綎的家眷身在何处?说出来,可以少吃些苦头。”
刘招孙懒得理这厮,爱打就打,打死更好,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
眼眸紧闭,躺在地上挺尸,骆思恩暴跳如雷,又狠狠抽了刘招孙一顿,命人盯住刘招孙,同时派人在宽甸堡中四处搜寻。
跟随缇骑而来的,还有沈阳卫的十几名将官,刘氏倒了,可宽甸却是不能不要,几名将官便是负责弹压城中军士,掌控宽甸堡防卫之人,纷纷步入军营,开始安抚军士。
大头兵哪里管恁多的猫腻,更何况他们也不清楚内情,当兵吃粮,都端的是大明的饭碗,将官换了也就换了,刘氏虽对他们不错,可那有怎样!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骆思恩将宽甸堡翻了个底朝天,连根毛都没发现,好处也没拿到多少,悻悻然将刘招孙打入囚车之中,准备先行押赴沈阳,再入京城定罪。
出得北门,缇骑前呼后拥,将囚车围在中间,行不到十五里,但见前方尘土飞扬,百余骑战马拦住去路。
尚不待骆思恩喝问,身后又转出百余屁战马堵住后路,俱都弓弩火铳在手,将缇骑围坐一团。
“放人!滚蛋!”明生头戴面罩,点指骆思恩喝道。
骆思恩慌的一赑,抽刀喝问道“你等要造反不成?放下刀剑,本官可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哎,都这时节了,还敢装赑,这是平日里没挨过揍啊,装怂不好么,还能捡条性命,刚要挥刀动手,不料一声暴喝吓了明生一跳。
“住手!”刘招孙大怒道“你等要陷我于不义不成?通通退下,让开道路!”
“动手!”
管你刘招孙愿不愿意,挥手间,铳箭齐发,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都是花架子的缇骑如何是严格训练的虎骑营同常年厮杀的刘氏家将对手。
顷刻之间,缇骑被杀的人仰马翻,四处奔逃,骆思恩更是吓得三魂出窍,被几人护着逃入山林之中。
“你这厮害某!”刘招孙怒视明生,须发皆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