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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周世章脸色微微有了些血色,用一种类似责备又不是责备的语调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呀?我的书哟,你看看这都是些珍品呐,你说说你……”他一边说一边捡起脚边的一本《战国策》,心疼的拍打着上面的灰尘。

他的夫人可没有理会他,她只是轻轻拍去身上的浮尘,然后向上抬了一只脚,从书架里跨了出来。山伯见她走近自己,便立即弯身鞠躬:“学生梁山伯见过师娘。”英台慌忙也弯下身子拱手一揖,道:“学生祝英台见过师娘。”

师娘傻傻笑道:“不必多礼,自家人自家人。”双手扶起眼前两人,然后仔细打量着些二人,说:“这俩孩子倒是气宇不凡,有点你年轻的气质呢。”她这话分明是跟自己的相公说的,可周山长哪有功夫与她搭腔,他老人家正蹲在地上一本一本的拾自己的宝贝书籍呢。

“找着啦找着啦!”半晌间又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个男子声音,仔细一听还很熟悉。这时从另一个书架里钻出一个脑袋,仔细一瞧,那不是闾丘野老师吗?

师娘眼睛一亮,问:“哈哈,终于找着了?太好了,小野,这次功劳算你一个。”她飞野似的箭步跨去从闾丘野手里拿过来本书,一边看一边笑。

那闾丘野一副如释重负的无奈表情,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的扒在书架上,头上的帻巾落在额上也无力管它。缓缓的嘀咕道:“师娘,小野已经完成任务了,可放我回去了?”

“先吃饭,你看老爷子也回来了,咱吃饭,啊。”师娘活泼的轻轻拍了拍闾丘野的脑袋,然后抱着那本书轻快的走了出去。

英台与山伯又向那闾丘野行了个礼,发现今天的闾丘老师与往常不同,今天他把那一头青丝梳在了头顶上。周山长还在地上一本一本拾书籍,二人也加入其中帮他一起拾起来。闾丘野站了起来伸展一下全身,环顾四周,‘啊’的一声,他没想到师娘在他全神贯注的查找资料时把这里祸害成这样。他看着自己的老师,不好意思的欠了欠身子,哈哈道:“老师,今天回来好早哟!呵呵……呵!”

周世章没有抬眼去理会他,顺口说道:“你姐向来没个轻重,你也跟她胡闹,唉,小野呀,山伯与英台也是你的学生,你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闾丘野低眉瞅瞅自己的衣着,全是灰尘,腰带也是快要松了,广袖上还有几团墨汁,帻帽还挂在脑门上,他堵气用嘴一吹,帻巾滑落在肩头上。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干脆俯下身去帮忙拾书。

英台与山伯这才知道,这闾丘野原来是周师娘的胞弟,是山长的小舅子。方才听他叫了一声师娘想必也是打趣之语,算来若不是这层关系的话,那周师娘也是他的师娘,所以这叫法随便他高兴与否,周山长也是习以为常了。

忙了好半天才把书房中的书归置原位,抬眼一看已是黄昏,周山长一脸歉意的引梁祝二人坐上了宴席上。“说是宴席只不过是几道山间小菜而已,你们俩小子可别嫌弃呀!”周世章憨态可掬的笑道。

山伯忙起身向老师拱手道:“老师客气了,本是学生自觉打扰才对。”

周世章哈哈一笑,忙抬手示意学生坐下,然后再将身子稍稍往前倾去向门外望了望。这时那周师娘正端着托盘往里走来,把托盘放在桌上,面有难色的说:“这怎么可好呢,我今儿特地做了拿手好菜,哪知刚才在书房里用功太过投入,倒忘了时辰,喏,糊了……”她说着把托盘上的小沙锅上有盖儿揭开,里面泛微黑色的猪手浸在本是乳白色现在却变成乳黑色的汤水里。

一旁的闾丘野一忍再忍后还是笑出声来,接道:“我说老姐,你这是猪手还是熊掌呀?要是熊掌这也不对呀,烧熟的熊掌也不是这色嘛。”

“你给我闭嘴!”师娘红着脸,从牙缝恶狠狠的挤出一句后又含羞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两个学生,勉强笑道:“今天都是师娘不好,师娘也是老了,不能同时做两件事了。”

英台与山伯起身,满是理解的神情,对师娘好言相劝着。周世章一旁更是一脸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连咳几下来掩饰。还好,那猪手虽是糊了点,但还算是美味,再加上几道可口的抄菜,师娘的厨艺还是不错的,英台与山伯吃得是津津有味。看着学生没有什么不满,便没有在意,周世章也悦色起来,顺势拿了自己酿的米酒细细品尝。那闾丘野本是也要弄一杯尝尝,岂料却被他的长姐拦住,他只能扫兴作罢。

“对了,师娘,方才您在书房找什么?”英台好奇一问。

“找机括术呀。”师娘双眼立即发光起来,放下箸,说:“我近日在发明一个东西,到紧要关头却找不到适合的零件,这不,让他来帮着找咯。”她嘴巴嘲身边的胞弟呶了呶,然后叹声道:“好不容易找到一种法子,但不知可不可行,真是伤脑筋呢!”她使劲抓抓自己的发髻,然后向一盘抄野菜挟了一箸,再把菜扔进嘴里,左手托腮忧虑起来。

英台一听,眉眼上挑,更加好奇,直了直身子,问:“师娘正在发明什么?”

“那可是好东西,要是成功的话,将来会是伟大的发明耶,我跟你说,那就是……”师娘来了精神,便要继续往下说,却被她的相公打断了。

“我说,还是吃饭吧,天也黑了,一会他们还要回书院。”周山长提醒道。

师娘不好再开口,了无兴趣的把脖子缩了回来,继续她之前的那种坐姿。一旁的闾丘吃得那叫一个欢呀,完全不顾其他人。师娘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他‘唉哟’一声,箸上的菜掉到了碗中。他眼角瞟向长姐,忿忿心道:被你使唤一天,吃你一顿饭也要受你的气,酒也不让吃,我不如就这样一走了之,落个自在!

吃饱喝足已是夜色,英台山伯谢过山长与师娘就往书院走去。闾丘也跟他们一道同行,一个月的相处使得他们没了拘束,彼此倒添了几分赏识。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适才在山长府上倒是一点拘束,不过现在的英台和山伯乃是翩翩书生,谈笑自如。

有好几次,闾丘野那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口的话正憋在他心里难受,自从那日得知自己昔日的恋人嫁入的正是祝英台的家门,这闾丘野就开始重新燃起对那个人的思念。他真想问问她现在过得如何,真想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已成人母,是否得夫君恩爱等等。可是,他不敢问出口,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去问祝英台。他怕自己这一问会给那个她带去祸事,也许她的夫家根本就不曾得知她是进过书院的。于是,这段时间他始终徘徊在问与不问之间,能与不能之间。被他磨磨蹭蹭便到了书院,两学生向老师拱手一礼告了别,向自己的厢房走去。无奈的闾丘野只好作罢,飘飘荡荡的向自己家踱去。

祝英泽已在书院住了五六日,白天他策马杨鞭在山水间,夜晚则与九妹秉烛夜谈。他倒不怕耽误她的学业,她来这里功书本就是完成她自己的心愿,她是不可能去考功名的。经过这两日的观察祝英泽也对那梁山伯改观了许多,不过他想这日久才能见人心,那梁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也是说不定的,他更是擦亮自己的眼睛。

在书院里这多日之久,倒是没能遇见那太守府马公子,书院学生本来就是很多,在外能够遇到的机会也是很少,更何况他不愿打扰学生授课,故而很少去前院课堂。对那马家公子未曾一见,不过听九妹对那人的评价,想是那人是个不得人心的纨绔子弟,因而随即也失去了兴趣。

英台与山伯在大院里分了手,各自回了厢房。她进了屋,屋内还没掌灯,这说明七哥不在房里。英台吹亮了火折子点着灯后四处巡视,他果然没有回来,案几上放着一把他的随身短佩刀。英台也不担心,她这位七哥走南闯北的练就一身好武艺,一般的匪类还真对付不了他。所以英台没有出去找他,直接拿了本书坐下。

初夏的山间夜晚分外凉爽,小溪流水潺潺,有时忽刮一阵凉风使得密林中的树叶摇摆不定。时而也传来好似野狗与狼的闷声狂叫,但它们也不会随意造访书院,书院附近倒是平静安详没有丝毫危险的。故而那离书院只有一片竹林相隔的小溪瀑布也是安全得很,于是,每逢夏季,书院里的学生们都会纷纷来这里沐浴。

在这漆黑的山间夜幕下还有一群小家伙们正在快活的穿梭着,它们是这里的精灵——萤火虫。这里的萤火虫分为两种:陆栖和水栖。它们在这炎炎夏季中穿梭在山里的每个角落,也给这郁郁葱葱的山林夜晚增添了不少活力与光亮。

祝英泽这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在书院里游走,他也无心与院中学生们攀谈,这些书生在他看来大多数还都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而那几个考了大半生都没有考取个功名的老书生他更是不消一顾,那些人都是迂腐不堪自命不凡的枯枝烂叶,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他一向不爱读书,若不是自小被父亲和几个哥哥严格要求,说不定他现在大字也识不了几个。读那么多书有何用?每朝每代上阵打仗的有几个是文人,又有几个能用笔墨纸砚直接杀敌的?更何况他们这些商贾也没有资格考取功名,那就更不用进什么书院活受罪啦!这是他儿时的想法。后来他被大哥送去了书院,在心不甘情不愿的状态下勉强读了两年就迫不及待的回了家。对于读书这件麻烦事他一直不能理解那九妹是怎么想的。

白天他被困在书院里,因为英台再三嘱咐他不要到处跑,这尼山地形也较为复杂,他一个不熟悉环境的外地人还是不要乱跑比较妥当。他在书院里听了一天的念经似的之乎者也实在是忍无可忍,便离了书院,只在附近闲逛游玩。

离溪水没多远的山洼有一汪温泉池,此池中泉水常年保持着温暖,池水周围也是四季如春,鲜花植物极其茂盛,萤虫环绕,哪怕在冬季严寒之时也会有蝴蝶群舞。久而久之,这里的书生们为这地方取了个名字——化蝶泉。

英泽不知不觉之时踱步来到化蝶泉,今晚的月儿尤其皎洁,那滢滢的月光被随意的洒在泉上,湖上荡起清清波澜,池边的草植绿油油的十分显眼,草尖上还时不时的滴下一滴水珠子。泉水上冒着一层薄薄雾气,这是初夏,这雾比冬季时要清薄许多,可以透过雾气看到周围的一切。那萤火虫们还在雾中来回飞舞着,有的却浮在水面上,照得水面清澈见底。

英泽见眼前此景大为震撼,这才是世外乐土,纯然净地!他想都不想便动手宽衣解带,来书院几日也没能好好泡泡澡,早有乏力之感,这下可有机会好好泡泡。他眉开眼笑,迫不及待的退去贴身小衣,只穿一条贴身短裤,小心翼翼赤脚向泉里蹚去。还没等蹚下第三脚时,忽听泉中有水声,他停下动作,再仔细听去,周围一片寂静。他才安心下水,游了几下看到泉中央是块巨型岩石,它就像一只海龟壳浮在水面上。

他来到岩石旁挨了上去,背靠在上面,那岩石表层光滑如玉,温暖如肤。他舒适的把脑装也靠了过去闭目养神。水面上漂浮着成群成对的萤火虫,显得各外意境。忽而岩石的另一边激起一道道波澜。他双眼一睁,只见那些萤火虫都惊飞上空,他也一下从岩石上弹跳开来,心道:这池中该不会有什么东西吧!他一时不敢乱动,只见又一圈水波。他缓缓像岩石游去,慢慢转向另一侧。

他将脸慢慢伸向岩石的背面,还未看到什么时,一条像蛇一样的东西猛得向他伸了过来,他本能一闪躲开一边。他这一下才看清那不是什么水蛇之类的生物,而是一条湿哒哒的巾栉。没等他缓过神来,那条犹如水蛇的长巾栉又向他疾驰飞来。他已知这是人为,便胆大起来,纵身一跃站到了岩石上,他向那边一望,傻了眼呆在那里。

只见那水上飘立着一个长发浮水的女子,她正用一条白色巾栉遮住胸前,虽然这是黑夜,但那月光不识趣的照在她的胴体上,那美妙的玉体凹凸有致,水珠淋淋,透射出诱人之美。英泽见对方是女子,而且还是个尤物,不免有些羞赧,本想转过脸去,但男人的本性促使他仍然盯着她,她又是一鞭向他抽去,他这才摆脱自己的意识,再次向一旁躲开。

她抬头对岩石上面的英泽一望,猛然朝他那边蹿去,瞬间跳到岩石上,与他面面相觑。英泽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在外,再抬眼看向她。她修长的双腿暴露在外,身上的巾栉只遮住了大腿以上的部分,双肩则被长发所掩,一双怒目正恶狠狠的盯着他,仿佛随时都会上前来取他性命。

他想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道:“姑娘,在下游玩此处实在不知这里有其他人,就下水沐浴,如有冒犯还请海涵,在下确实无心……”

‘啪’得一声,那长巾栉再次抽来,英泽想躲开却躲闪不及,那沾了水的巾栉着实锋利,水花四溅,硬生生的抽打在他胸前,顿时感到火辣辣的发麻。随即又是一鞭,他这时有了防范,当那一鞭抽过来之时他一把将其握住,使劲一扯,那女子便将巾栉脱了手,又一声‘哗啦’,她失去了重心掉入池中。

祝英泽趁势跃起,来到岸上,拾起长衫往身上一披,正要系带,那水中女子从水中跳出池面飞一样的直奔过来。他转头望去,女子向他扑来。他抬手一挡,女子落地站立。他深知此女不善,非等闲之辈,要是真的打起来不知是不是她对手,便顺手拾起长裤与鞋袜,要趁机脱身,伸手去摸佩刀,却想到出门未带,他暗骂自己乃是个半调子,只能看向对手。

“姑娘,在下已经向你解释清楚,为何如此苦苦相逼?”他气愤不已,问道。

女子像是根本听不见,面无表情,在她周围飞着一群萤火虫,萤火之光隐隐约约照在她的脸上,那是一张曲线优美的轮廓,而此时的英泽却意识到招惹了个大麻烦,正愁怎样脱身,无暇去欣赏眼前这位脱俗美人。他摸摸胸前靠心脏不远处的地方,这里方才被她抽打一下后麻得厉害,这会子却开始作痛起来。

此时,女子手里少了武器,属于赤手空拳。英泽暗自大喜,虽然对方是个女流之辈,但方才那几招让他吃了苦头。这下看她没有辅助,说不定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想与她纠缠,可对方像是有意找茬,他是躲不掉的,倒不如和她过两招再走人!他正在打算着怎样应对,对面的女子像一道闪电向他划过来,他侧身一闪,两掌挡住对方的拳头,那女子哪肯罢手,猛得抽回一拳,飞驰一般再度出击,朝他左脸颊飞去。他大惊,便腾左手去挡,岂料那一拳太过用力,他向后又是一弹,让她落了空。

祝英泽退后几步才站定,左手已经麻木起来,他抖动着那只手。心道:大爷我向来不与女人打架,到如今是你这女人自找不痛快,休要怪我!他系好长衫上的衣带,也没时间再去顾及下身只穿着短裤便向前望去。

那女子好像就在等他的样子,见他看向自己时她便摆出架势。祝英泽见与她多说无益,无奈之下只能也摆出过招架势。女子嘴角向上微翘,疾步向他攻来。他早已看透她的招数,向旁边的石台跑去,借着倾斜的地形加快速度,与她交汇之处便是纵身腾起,飞上一人多高时在她正上方下落,落地瞬间双手成掌垂直向下劈去。女子抬首瞄他一眼,向后一仰,做出往后下腰姿势,两只如莲藕般的胳膊交叉挡于胸前,再猛力向上一送,着实挡住那从天而降的双掌。

祝英泽借助对方之力在半空中做了个鲤鱼翻身,落在她面前,她趁机抬腿攻上去。那只白嫩如玉的长腿狠狠的向他的脸扫去,他猝不及防本能的往后一倒,再本能的伸手抓住对方的脚踝使自己不会直接倒下。女子感到他的触碰更是恼羞成怒,把腿使劲抽回来。他随后就脱了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之时,他灵活的伸右手向地上一撑,这才没让头部着地,之后他纵身跃起,站立起来。

女子也是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不料大概是刚才打斗激烈,被她紧紧裹在身上的那块巾栉松了开滑落了下来。她没料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囧态,身体不知怎么没了知觉。祝英泽自己也是懵了,呆呆的杵在原地。祝英泽忙转过身子背对予她。

她见对方知趣的背过身去不免有些动容,慌忙弯腰拾起那巾栉遮住胸前。祝英泽始终背对着她,他也做了警惕以防她偷袭。他咳嗽几声,道:“姑娘,在下……”

“你可是书院里的学生?”她打断他,问。

英泽一顿,心道:为何这样问?莫非要是学生她就要杀我灭口?或者说若不是学生就把我杀了?他想了半天才回答:“在下只是路过此地,并非这书院学生。”

女子再没问什么,也没说什么。他一直站在那儿,两耳则时刻警惕着后方的动静,但使他不解的是对方一直没有再出一点声音,周围恢复了平静。空中的萤火虫们又悠闲自在的飞来飞去,“你还在吗?”他问了一句,并未听应答。他慢慢转过身,才发现这片池除了他再无他人,只有一片雾茫茫的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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