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有恙
木屋门开了。
老翁进去后,院子里一时间便没有人说话。
木屋门前那三个痞赖模样的人,自桃翁回来时便连忙收起刚才眼见院中变故的惊异之色,此刻更加恭恭敬敬,面向屋门只是躬身候着,礼数往最足了做,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的。
四个白袍人中,站中间那个头矮的与旁边一人不住对视,两人眉目之上一人惊异一人凝重,显然对阿成身上的变故有些猜测。
朱鸿第一时间几步走到阿成身边,满目焦急,有意拿出一些药丸让阿成服下平缓伤势,却因想到桃翁刚才的话而一时犹疑。
又看到阿成虽然双目中隐有刀光剑影纵横交掠,但毕竟刚才桃翁已经出手,身上看似已无大碍,所以暂时放下心来。
朱鸿看了一眼走到身边的唐小栗,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哥没事。”
唐小栗想伸手去搀扶阿成,但是看着他露在衣外满是皲裂的双手,又怕弄疼了他,就有些手足无措。
听到朱鸿的话,小姑娘点点头,再看了一眼双目恍惚呆立无言的阿成,顺着阿成的视线看向了据说是什么阮家的那群人,紧抿嘴唇,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朱鸿看着不知沉浸在如何的凶险里面身上隐隐又有剑鸣声的阿成,将唐小栗拉到了身后,却也是静静看向了阮氏,左手缩入袖中,面色冷漠。
于是一时间,院子里那四个白袍人的目光也都汇集到了阮氏一行人身上。
管事阮钧看顾好那昏迷了的倒霉侄子,此刻回身迎上朱鸿的冷漠目光,躬身拱手,面露苦笑欲言。
然而未等阮钧开口,朱鸿便看着对方冷言道:“此事,我天机阁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闻得此言,阮钧面上苦色更甚,却是直起腰来,正容拱手,朗声作答:“我阮氏行商三十余载,行事磊落,从未有过如何龌龊之事。今日之事根脚诡异,处处蹊跷,我自是不信是家侄所为。只待家侄醒来,我阮氏也自是会给贵阁和这位少侠一个说法的。”
朱鸿点点头,口中说得“如此最好”,左手却自袖中滑出,握着一个奇怪物什,质白,形似伏虎。正要动作,却被旁边突然伸出的手握住了。
朱鸿转头。
正是阿成伸手挡下了朱鸿。此时他闭眼又睁眼,双目蓦然掠出一道光华,清明瞳仁中似留下两道莫名剑影,倏忽敛于无形。
阿成此刻气息沉稳如常,面向朱鸿的询问目光,开口便带笑意:“因祸得福,好事!”
唐小栗上来搀扶,阿成冲着小姑娘咧嘴笑了笑,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看向了那郑重其事的阮钧,微微一抱拳,笑道:“确如阁下所言,此事蹊跷。令侄与在下之前并无仇怨,但事发突然,事实如何,总要细细查证的。”
阮钧深吸一口气,郑重回礼。
朱鸿看着阿成,见阿成点头之后,便也收起了虎形白玉。
手上的这道白琥玉,只要对日高举,便会有一道耀目白虹横亘天地间,十里之内皆可见。
自阿成睁眼,那个头矮的白袍人便莫名的看着这边,白水轻鸣一声,阿成拍了拍刀鞘,向前走出两步,抱拳道:“南疆阿成,谢过阁下刚才出手相助了。”
那个头矮的白袍人见阿成突然上前来,竟然吓得后退了一步以至于撞上了身后一人,听得阿成此言,又与身边人对视了一眼,犹疑了一下方才开口道:“你……是阿成?”
声音婉约柔弱,竟然是个女子。
似乎是觉得这样回话有些不妥,白袍下的声音接着道:“你不用谢,我们也没出手……我叫独孤越。”
与此同时,又有三个清冷声音从其他白袍底下传出:
“独孤怡。”
“独孤婵。”
“独孤夏。”
女子。
还是四个。
阿成僵在人家跟前,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四个白袍人一动不动,阿成抱着拳也不好放下。
正在场间尴尬无言之际,朱鸿都准备呲个牙拱手搭话救场了,身后突然一个百无聊赖的女童声音响起:
“阿成是吧,我爷爷让你进去。”
莺莺懒懒,故作老气横秋。小女孩说完,径直往木屋去了。
阿成向四位独孤抱拳致意,跟朱鸿稍微交代一下,便带着唐小栗跟上小女孩。
然而几步走到木屋前,却被那小女孩告知只许阿成一人进入,唐小栗便走返到朱鸿身边。
阿成跨越木屋门槛前,偏头看了一眼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那三个痞赖。三人面向屋门,恭敬低首,仿佛全然没注意刚才的那场风波。
腰畔白水不住颤抖,直欲出鞘!
阿成咧咧嘴,终于什么话也没说,一拍刀鞘,走进木屋。
木屋门关上。
屋内布置简单,老翁正从背篓里拿出药材,放到桌上竹箕中,分门别类。
小女孩关门后走上去帮忙。
阿成刚要行礼,那老翁转过头来便劈头盖脸骂了一句:“贪得无度,不要命了?”
小女孩有些诧异,看了阿成一眼。
老翁从怀里掏出一物,丢给阿成:“吃了。”
是个药瓶,阿成连忙接住。拱手说了句“多谢桃翁”,也不敢多言,打开软木瓶塞,一看只有一粒药丸,便囫囵吃了。
阿成要将药瓶归还,桃翁不耐烦挥挥手:“有的是,给你了。”
然后抬头似是顺便看了眼阿成的面色,便回头继续收拾药材。
阿成打量了一下手上药瓶,好像是某种黄玉材质,外方内圆,看着有些值钱,也不在意,随手收到了怀中。
见桃翁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阿成也不好上手帮忙,便有些无聊地看看屋内布置。
环顾一圈,杂而有序,都是药架。
满室药香,淡淡萦在鼻尖,轻轻吐吸,仿佛身体都欢愉了几分。
桃翁分好药材,让小女孩拿去晾晒,转头看到阿成还在杵着,摇头皱眉嘀咕了句疑似“肉包子打狗,糟蹋了”的言语,便也不管阿成,走过去打开了屋门。
阿成摸了摸鼻子,貌似也只能心里感慨一下桃翁世外高人言行不羁脾性独特了。
桃翁立在屋门内,斜眼看了阶下三人一眼,皱眉道:“还不滚?”
三人连忙匆匆行礼离去。
桃翁扫了一下院内众人,还是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嘴里面细细碎碎说着话,阿成一惯耳尖,也只听出了其中类似于“又恁多人”的言语。
转过头来,看见那不怕贪多嚼不烂的憨蠢小子还在那干站着,便心头嘴上一起骂道:“怂杵着做什么,贪心不足吃月亮,懂不懂?”
阿成挠挠头,桃翁这般说话明朗,倒有些像是南疆土寨的那些老人家了。不敢怠慢,当即抱拳答道:“多谢桃翁前辈出手相救了,至于那道剑意,牵涉到在下的一位故人,却是不得不收回的。”
桃翁低头沉吟片刻,抬着眼瞥了一下这个穿的麻利说话却恁烦的后生,意外地不再言语追打,只是摆摆手道:“别忘了诊费就行……”
那四个白袍女子要上前来,被桃翁摆摆手先止住了,于是阮钧便赶紧上得前来,不忘给桃翁行礼后又给那四位拱手致意。
桃翁看了看已经被家仆们移到一副担架上的阮杫,直接对阮钧说道:“抬进屋里,留个人看着,旬日后来取人。”
阮钧如释重负,下意识要放下手来,又赶紧拱手道:“敢问桃翁,此次诊费如何?”
桃翁浑不在意,看着那几个把人抬了进去,闻言摆摆手道:“老样子就行,那几味药都给我留着。”
说完也不顾阮钧,又走回屋子去了。
阮钧便真正放下心来。只要桃翁收诊了,就断没有治不好的道理。
两个阮氏家仆将人抬进屋里,放在里间床上后,便被桃翁挥挥手打发出去了。
扎了双辫的小女孩拿了些东西来,桃翁开始给阮杫把脉。探了几息,又斜眼瞅了阿成一下。
阿成悠哉打量着屋里药架的布置,佯装没注意到桃翁的鄙夷视线。
阿成明白桃翁的意思,毕竟这阮杫大约是真的遭了一场无妄之灾了。
阮杫方才倒地昏迷前,与阿成对视了一眼。
双目者,人身小天地之门户也。
一道剑意循着冥冥中某种牵引,一瞬便从阮杫气府穴窍中肆意穿梭而出,透过门户,辗转挪移,直接便进了阿成体内。
好歹算得上是一品的境界了,体内意气自成天地,这道剑意一瞬间造成的伤害其实有限,但是阿成却是认出了这道剑意根底。
强行收取之下,无主剑意在人身小天地肆意纵掠,阿成体内意气大坝便落了个瓦破屋漏院墙生苔泥的下场,幸好桃翁及时出手封堵住了那道剑意的去路,不然少不得再一次溃堤之后境界倾泻如泥沙了。
桃翁给阮杫探脉,再施了几针,起身便去抓药,让小女孩拿去外面煮。
回到木屋堂中,把屋门大开了,招呼着外面的人都进来,取了个盘香在堂里燃着,一种清淡的气息氤氲开来。
架好笔墨,铺好麻纸,正襟往堂上一坐,开始接诊。
阿成略带惊奇的看着气质陡然“高人”起来的桃翁,心里也开始肃然起敬。
朱鸿、唐小栗、四个白袍人依次进门来。
桃翁清了清嗓子,偏头斜眼看着阿成:
“怎么,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