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沈雁回所料,张胖子的确不是一个能安分下来的人。
对于他这种嗜赌如命的人来说,赌博早已不是消遣那么简单。而是根植于骨血之中,比吃饭喝水这种生活需要更为迫切。
在苏文澜的安排下,张胖子不情不愿的在回春堂里住了两天。
除了断腿,他身体其实压根就没什么问题。至于地上那摊,让人胆战心惊的鲜血,不过是他为了引起轰动,提前准备好的猪血而已。
血袋揣在衣裳里,从铺子上跳下去时身子一压,猪血立刻淌了一地,再加上他痛的发白的脸,任谁也不会怀疑。
群众往往都是相信眼睛的,他们看到了什么,便觉得是什么,压根不会在意后续发展。
所以啊,就算回春堂里的大夫,已经明确说明,张胖子只是断了腿,也没人相信。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惊心动魄,有人倒霉的故事。
当真相与他们的想法相悖,那么便自动忽略。
张胖子自然更加不会站出来解释了,他演这么一出,为的便是让胭脂铺蒙上血腥,从而带坏沈大小姐的名声。
如今达到目的,他也能交的了差了。
勉勉强强的在回春堂里住了两天,张胖子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这两日一躺,躺得他骨头都松了,很不不爽。
再加上手头还有点闲钱,揣在兜里,也觉得膈应的慌。
赌徒都想赢钱,可真正赢钱以后,却没谁会想收手。非得将身上的所有银子都输了个干干净净,才会怅然而返。
张胖子亦然,伸手在衣裳里摸了摸,掏出银子在手里掂了又掂,晃了又晃,心里越来越痒。
那滋味儿吧,就跟被蚂蚁咬着似的,痒酥酥的,难受的很。
赌坊里的骰子,庄家的吆喝,立刻就在眼前浮现了出来。勾得他难耐不已。
看着被绑起来的左腿,张胖子眼珠子一转,借势便扶着床头,靠右脚站了起来。
这时辰,大夫已经去外头坐诊了。
回春堂内,只有两个煎药小厮坐在炉子前头煎药。
看张胖子站了起来,小厮立刻问:“你腿又疼了?我去喊师父。”
自打前日张胖子被送过来后,便一直喊疼。那吆喝的声音哟,好似生怕街坊邻里听不见似的,很是粗犷。
今日,才勉强安分下来。
不过,见他起身,小厮还是有点担心的,当即就要往外头跑。
张胖子连忙喊住他:“我去撒尿!”
“哦。”小厮这才顿住脚步,转头回来跟着他走。
张胖子本就是准备偷溜去赌坊的,一看有人跟着,立刻变了脸:“你做什么?没见过人撒尿啊?”
“师父说了,得一直跟着你。”
“去去去,老子可不喜欢男的,滚远点。”张胖子拄着根棍子,就往前头跳。
小厮被他臊红了脸,可念着师父的交代,又不得不跟,只能往前。
张胖子猛的一回头,拿着棍子就往他身上招呼:“你他娘的听不懂话啊?滚滚滚,看着你就烦……”
骂骂咧咧的打了小厮好几棍子,看他不敢再跟了,张胖子才成功溜掉,往赌坊去了。
张胖子还是有脑子的,他也晓得自己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高调不得。
进赌坊前,还晓得给自个儿蒙个头巾遮遮脸。
却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相府里。
春暖一激动,直接把毽子踢到了树丫上。这会儿,也顾不得捡了,当即便凑到沈雁回跟前,小声问:“小姐,咱们现在就让人去抓他个现行!我就不信他能跑得掉!”
“不急。”沈雁回很是淡定,抱着树干身子一晃,便将枝丫间的毽子取了下来,塞到春暖手里:“他眼下在赌场里,跟我们可没干系。”
“哈?莫非真的就这样放过他啊?”春暖很是不甘。
只要想到,因为这张胖子的作为,害的自家小姐名声受损,还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觉得心塞。
现下难得就有个机会,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可惜?
沈雁回哪儿能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看春暖一副受气小模样,不禁一笑:“赌红了眼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收手的,更合理,这张胖子,还是个有前科的。”
赌场里的人,哪里会是吃素的?
“你且等着吧。”笑着推了春暖一把,沈雁回笑着催促她:“再来再来,难得今日这么好的天气,不踢毽子,可惜了。”
“……”行吧,既然小姐都这般说了,春暖便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想想也对,自打和二小姐撕破脸后,自家小姐似乎也没怎么吃过亏。这回,想来也不会有问题的。
莫名的,春暖心里有了底,踢起毽子来,都动力十足,很是活泼。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的同时,钟毓自然也收到了信儿。
因着和薛隐的“关系”,素锦又开始悠闲了起来。
她也自觉,好不容易得了解脱,也不随便来钟毓跟前晃悠了,只乖乖待在自个儿院子里玩。
薛隐自然是一如往常的跟着钟毓,在替他忙碌了。
“主子。”薛隐简单的将张胖子之事说了,又道:“昨日,前日大小姐便让人找上了赌坊,说要关照张胖子一二。”
“啧啧,还真是不安分的很呐。”钟毓摇了摇头,眼中的笑意却是毫不掩饰:“赌坊那边如何回的?”
“都知大小姐与您的婚事,赌坊自然不敢怠慢。”
“既都应下了,那便让她占一回便宜吧。”钟毓撑着下巴,瞧向黄梨木窗格好一会儿,才说:“爷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是,主子对大小姐向来大度。”
“呿。”说起这事儿,钟毓便不高兴。
他对沈雁回,可不就
是太大度了些?以至于在她面前,自个儿半点威严都无?
话不过三句,那人都敢光明正大的冲他摆脸色,撂脾气了。
呵,这女人一旦娇惯起来啊,的确是能上天的。
钟毓心里压着口气,又没见着沈雁回,不好直接往外头撒,这几日也有点小情绪。
好不容易靠着折腾和沈雁回亲近的素锦,稍微好受了点。可谁知,素锦又和薛隐勾搭上了……
啧,就素锦那张嘴,也是半点不比沈雁回差的啊。
再看薛隐,钟毓眼中,已经染上了两分同情:“你辛苦了。”
“为主子效力,属下定然尽心尽力!”
“素锦不好应付吧?”钟毓翘着个二郎腿。
想到薛隐和素锦天天都能见面,指不定被折腾得更惨,钟毓心里,莫名就……轻松了两分。
大概,是发现身边还有人更惨,就觉得自个儿的不悦,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吧。
人心呐,本就不是多么良善的玩意。
饶有兴味的看着薛隐,钟毓满脸的兴味。
薛隐却是连后背都绷紧了,半点不敢怠慢。
被主子误会的当晚,素锦就同他道歉。还问,为了她的清闲日子,能不能请求薛隐稍微配合一二,在主子面前别说漏了嘴。
为了弥补薛隐,顺便道谢,她愿意全力帮忙,协助薛隐追求他的心上人,并祝他早日抱得美人归,远离冰山小王爷,过上有滋有味,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薛隐本就是没有心上人的,自然极力辩驳。
素锦一听,更热情了,说她手中大把资源,可以任由薛隐随意挑选。
薛隐当时脸就黑了,问她:“你认识的,不都是锦绣阁里的姑娘吗?”
“对啊。”素锦应得理所应当:“锦绣阁的姑娘那么多,你看上了谁随便说,都是姐妹,我帮你呀!”
“……”薛隐无言以对,只能连连摆手,求她做个好人。
素锦自认还算大方,既然薛隐都这般说了,她自然答应。不过作为回报,薛隐也要陪她将这出戏唱完才行。
薛隐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素锦说得有理有据,将双方的交换摆到了明面上来,顺便还附赠了他一些福利。
听起来很是让人动心。
于是,薛隐也就默许了。
咬了咬牙,薛隐垂头避开钟毓的目光后,才低咳了声:“素锦……挺好的。”
“薛隐啊,你跟着爷的日子也不短了。若有委屈,说出来便是,该管的,爷也不会让你寒心不是?”
“主子,属下……属下真觉得素锦挺好的。”从前不论,但这两日的素锦,待他真的挺好的。
薛隐仔细回忆了番,便掀了掀袍子,露出脚上那双墨黑到没有半点杂色,款式简单到看不出丝毫设计的靴子:“您看,这便是素锦做的。”
“……”钟毓一噎:素锦和薛隐都还没定名分,就开始做皂靴了。而他,和沈雁回好歹也站着个婚约吧?怎的连双袜子也没看到过?
薛隐伸手一摸,又从怀里摸了个小荷包出来。
紫色的荷包虽看着有些秀气,但上头的白色祥云却是十分吉利。
动了动唇,还不等薛隐开口,钟毓便睁大了眼:“这也是素锦做给你的?”
“嗯。”薛隐抿了抿唇,耳根蔓开一抹红润。
“……”钟毓觉得胸口的闷气,更深了两分。
薛隐见他脸色低沉,怕他不信,立刻将荷包打开,露出里头的蜂蜜糖丸,捻了颗凑到钟毓眼前。
还不等钟毓看清楚,又倏的塞进口中:“素锦说,蜜糖水带着不便,还容易招惹蚂蚁,便做了这个给我。”
“……”简直够了!
钟毓心头紧绷的琴弦,就这样“啪嗒”一声,断了。
赫然起身,钟毓掀开袍子就往外头走,声音又冷又硬:“去赌坊!”
“额。”薛隐收起蜂蜜糖丸,摸了摸鼻子,总觉得周围,好似翻涌着点点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