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雪洛坐在床边,身着月白色衣裙,银色丝线绣的暗纹兰花若隐若现,浅笑盈盈的脸上妆容得体,依旧是那么端庄美丽。她手里端着一个碗,开口道:“溪儿,终于睡醒了,来看看娘亲给你做的桂花圆子酿,溪儿最喜欢了。”
兰溪语看见宁雪洛对着她笑,下意识的伸手去接,碗却掉在地上,宁雪洛面容变得悲戚,眼睛里仿佛满是不舍,身体像是变透明一般,慢慢的消失了:“溪儿,娘亲走了,记住娘亲的话,好好活着。”
“别走,娘亲,别走。”兰溪语着急的连忙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娘亲,娘亲。”兰溪语睁开眼睛,这一切原来是在做梦。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周简单的陈设,这是在哪里,娘亲呢。
“有人吗?”兰溪语缓缓的起身,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嗓子干的厉害,像是很久没有喝水了一样。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兰溪语抬头望去,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端着一碗东西匆匆过来,农妇容貌清丽,衣着简单,虽是粗布,却很是整洁,看到兰溪语已经坐了起来,忙上前去,递过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小丫头,你可是醒了,快,把这碗汤药喝了,喝完发发汗你的寒热之症就尽可祛除了。”
寒热之症,怪不得自己喉咙嘶哑,没有力气,原来是生病了。兰溪语看着面前的女子,面容慈善,心里料定她不是坏人,便端起手中的碗,捏着鼻子喝光了碗里的汤药,小脸皱巴成一团,杨九芸见状抿嘴笑了笑,从旁边的桌子上取了一块蜜饯塞进兰溪语的嘴里:“小丫头,甜不甜。”兰溪语一怔,蜜饯在嘴里化开,抵挡住了汤药的苦涩,她猛地点了点头,这个女子让她想起了宁雪洛,以前吃药,刚穿越来的兰溪语不能忍受中药的苦涩,娘亲就是这么哄着她的。可是现在。。。
杨九芸打量着面前的丫头,虽年龄尚幼,可是面容姣好,皮肤细腻白嫩,衣着锦缎,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不知怎的流落到这山间密林里,若不是两日前夫君进山采药,遇到这奄奄一息的孩子,怕是命不久矣。
“小丫头,你可知,你在那里住?叫什么名字?”
兰溪语闻言心思一动,又想起娘亲,怜儿,奶娘惨死在她面前的一幕,心中悲戚,低下头,忍住眼中的泪水,没有作声。她虽能感受到面前的女子对她没有恶意,但是此前经历的事情不得不让她对外人有所防备。
“我不记得了。”
看着兰溪语的神情,杨九芸很是怜惜:“可怜的孩子,定是遭遇了变故,才会流落至此,不记得也罢,不记得便可免去多种忧愁,你好好歇会儿,星儿和相公要回来了,我去给你们去做些吃的。”杨九芸照顾兰溪语躺下,掖好被角,便走了出去。
兰溪语看着杨九芸转身出去的背影,确定她真的出去了,便小心的蜷缩在被子里,手在胸口的衣襟处摸了一下,还在,娘亲给的清兰簪还在。
这次去东阳国省亲,没想到便是天人永隔,只留自己身还,爹爹和哥哥远在京城,尚不知这里发生的一切,按照古代的通讯设备,快马传送消息恐怕要十天,她要养好身体,等爹爹来接自己回去,查出凶手,替娘亲,怜儿,奶娘报仇,只可惜这具身体过于幼小,但是没关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蒙面人透露的信息量少,但是聊胜于无。十年前,昭华苑,蓝绢帕,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的翻腾,身体要好起来,赶紧好起来,大脑里杂乱的思绪和药效一起涌了上来,她仿佛又看到了悬崖边宁雪洛跳崖时的景象,小小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了这么多东西,没一会儿,便沉沉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仿佛有人摸过她的额头,给她擦汗,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兰溪语此时饥肠辘辘,身体发过汗,想来寒热之症已经好了,现在只剩下饿,兰溪语爬起身,慢慢的走出里屋,刚走到门口,一个男孩便闯了进来,男孩年龄约摸七八岁,胳膊和腿上打了绑带,看上去格外利落,皮肤黝黑,明眸如星。想必这就是农妇说的“星儿”吧。
秦朗星看见兰溪语站在屋内,楞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娘亲说妹妹该醒了,让我给妹妹拿点吃的,果然,娘亲真是料事如神。”
兰溪语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端了两碗吃食,秦朗星把吃的放在桌子上,招呼兰溪语来吃东西,兰溪语赶忙上前两步:“谢谢星儿哥哥。”
秦朗星的脸顿时变得绯红,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说话也有些结巴:“啊,妹妹客气了,妹妹怎么知道我叫星儿,一定是娘亲说的。妹妹快吃东西吧,我去请娘亲和爹爹过来。”说完便拔腿往门外跑。看着这个纯真的男孩,兰溪语已然认定这一家子人都非恶人,待自己好起来,一定要偿还这救命的恩情。
没一会儿,秦朗星便带着杨九芸和秦百川进来,兰溪语见到两人,一派农夫打扮,今日给她端汤药的女子看到兰溪语满面笑容,她不施粉黛,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根银簪,走路仪态竟不像普通农家妇人,双手交握置于前,小步端庄,很是得体。一旁的男子约摸不到四十,一身素布,留着浅长的胡须,隐隐有些儒雅之风。
看到二人进来,兰溪语连忙起身,学着候府里丫鬟们的行礼,福了福身:“谢谢两位救命恩人。”
杨九芸连忙上前把兰溪语扶了起来,“小丫头这是做什么,你病刚好,快起来。”
秦百川见状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丫头,虽然年龄小,但是见到生人不哭不闹,礼仪周全,心智成熟,颇有大家风范。
“夫君,这孩子真是可怜,我下午还问过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住在哪,她像是全忘了。”杨九芸叹了口气。
“夫人不必伤感,这孩子若不是偶然所救,怕是早就没命了,小小年纪来历出身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秦百川安慰了一下妻子,想了想,转过身来道:“前几日,听说京城侯府夫人,昔日的东阳国郡主宁雪洛省亲路过定岭途中被歹人劫财杀害,这丫头莫不是侯府省亲队伍的人?”
兰溪语听闻此话,心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一闭眼睛那日杀戮的场景历历在目,此事显然周边村镇已经传遍了,却不知追杀他们的蒙面人是否还在,这蒙面人既然知道她们的身份还依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开杀戮,那说明定是位高权重之人,没有把官府放在眼里。若是在陌生人面前泄露了身份,再引来无辜之人丧命,实在不妥。在不确定蒙面人已经被抓到之前,她想活命,身份必须要隐瞒。
“多谢恩人,我,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恩人若是怕我来历不明,那就告诉我去附近镇上的路,我走便是,定不会让恩人为难。”兰溪语怕自己的身份会给这善良的一家人引来麻烦,她年纪虽然小,但是毕竟具有现代人的思维和能力,不会饿死的。
“两日前,我和星儿冒着大雨进山找药草,遇见这瓢泼大雨中奄奄一息的孩子,算时间,确实和侯府夫人被劫杀的时间对得上,这孩子确实可怜,不管和权贵有没有关系,若是打算不管不顾,当时也不会救她回来了。”
杨九芸听闻此话,心中也是感慨,再细细打量了一下兰溪语,只觉得她礼节端庄,衣裙虽已破旧,用料却很考究,皆是绸缎,上面绣有流云暗花,不像是附近村镇小门小户的女孩。倒像极了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打扮,夫君一向厌恶和富贵官场中人打交道,不然八年前,也不会悄然辞去太医院院使一职,带着妻儿隐居这东阳国和大梁国的交界绯霞镇,当起闲散农夫,农忙男耕女织,农闲伺弄草药,帮人看病,日子过得虽清苦,却逍遥豁达。这几年来,太后娘娘也曾四处张贴告示寻找秦百川一家,秦百川一直隐居不肯出面,这孩子若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夫君怕是不会留她在此,可怜这孩子幼小,已经死过一回了,若是再被赶出去,真是于心不忍啊。
“爹爹,娘亲,妹妹年龄小,生了一场大病刚好,又不知道家人在何处,爹爹不是经常教导我要医者仁心吗,妹妹这么可怜,我们先收留她,等她家人寻来,让她跟家人回去便是了。”一旁的秦朗星怜惜兰溪语的遭遇,朗声道。
秦百川哈哈大笑,“星儿长大了,会帮爹爹和娘亲拿主意了,好好好,星儿小小年纪便会为他人考虑,真是难得,医者仁心,说得好。那今日,爹爹就听星儿的。”
杨九芸见夫君点了头,十分欣喜,她生秦朗星的时候难产,虽母子平安,以后却与孩子无缘,梦想着儿女双全,以为终身要留遗憾了,见到兰溪语,杨九芸甚是喜爱,收留她在身边,也算是圆了她内心的女儿梦。
“孩子,以后你便留在我们身边可好。”杨九芸一脸期盼的看着兰溪语。
兰溪语知道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被这对夫妇收留,总比流落在外的好,回京之路对这具幼小的身体实在是太过遥远,但是她的思想毕竟是现代人,再加上经过此难,为宁雪洛报仇是必然的,留在这里只能是一时,而不能一世。
兰溪语想了一下,开口道:“谢过两位恩人好意,但是我有两点想和恩人说清楚,一,若是家人来寻,我便和家人回去,回去之后定会相报恩人救命之情。二、若是家人没有来寻,待我长大,便会主动寻找家人,到时,还希望恩人能尊重我的想法和决定,不可强留我在此。”
秦百川和杨九芸没想到兰溪语小小年纪说出如此逻辑清晰的话,有些愣神,杨九芸忙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秦百川没有作声,深深地看了兰溪语几眼,想法长远,逻辑清晰,聪颖异常。这哪像一个几岁孩子说出的话,这要求答应她倒也无妨,只不过这孩子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另眼相看,收留她不知是福是祸,但是此事已然决定了,就算未来再多变数,这孩子,他也留定了。
“你既想不起来名字,也总不能丫头丫头的唤你,以后便随我姓秦,唤你歌儿,可好?我们秦家世代学医,你可愿意跟我修习医术,尊我一声师傅?”
兰溪语心里一动,本来她以为穿越来古代,安安稳稳的做一个世家千金便好,可是造化弄人,流落自此。既然如此,学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古代不比现代社会,要在想在此立足,定要有一技之长,现在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一定不能放过。
“师父师娘在上,请受徒儿秦歌儿一拜。”兰溪语学着电视里的古人,有模有样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好,好,好。”秦百川大笑了几声,杨九芸忙扶着兰溪语起来,“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又跪下了。”
杨九芸转过身,对着秦朗星说道:“星儿,以后歌儿可就是你的师妹了,娘亲爹爹若不在,你要替娘亲爹爹照顾好她,歌儿命苦,断不能再让她受什么委屈了,你可记下了?”
“星儿知道,星儿以后一定照顾好师妹。”秦朗星望着兰溪语,两人相视一笑。以后,他也有妹妹了,记着娘亲的话:照顾好妹妹,保护好妹妹。小小年纪的秦朗星却不知在未来的激荡岁月,这短短的一句话,这个简单的信念,便是一生的承诺。
兰溪语,不,以后就是秦歌儿了,她感激的望着这一家子人,以后就要在此生活一段时日了,爹爹和哥哥不知何时能收到消息,来寻找她,只盼着这一天快来,她能揭开真相,找到凶手,为死去的亲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