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小六子嗓子早就治好了，但是这么几年也很少唱这种小调儿，此刻整个舞台灯光清冷，他一个人在台上拨拉着弦子叮叮咚咚地唱，竟然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定的情绪。
况且他嗓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抑扬顿挫，竟然出奇地好听。
台下的观众情绪稳定下来。
奎爷小声赞道：“五子？你学学你师弟这定性，你要学成了，你就出徒了。”
五子此刻也佩服得不得了。
唱戏也不过就那么几种嗓子，多半还是要靠天赋吃饭，运气好得了一副好嗓子，自然事半功倍，唱什么都能引人入胜；运气差就多半要靠勤奋来补，想办法给它磨圆润了，在唱功上补，自然也还算入耳，只是想大红大紫基本上就难了。
徐不凡的嗓子十年前因为被灌了药的缘故，声带受损，这么多年就算张老头儿用尽了力气，也没有让这口嗓子修复成原来的样子。
多少还是能听得出来带了一点点的烟嗓的劲儿，却偏偏还含着一丝亮堂劲儿，听上去总觉得有点儿将尽未尽似地。
原本连奎爷都只能叹一声可惜，却没想到偏偏是现在这把嗓子，唱起戏来变化多端，反而极出彩儿。
此刻，小六子他唱的这首小调儿，自己编了词，自己调的调子，冷冷清清地刚唱出前几句来，就已经好像把人一下拽进了月亮地里。
原本骚动的观众席早就静了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抓到了舞台上。
徐不凡的调门儿渐渐高了起来。
“月儿明啊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这小子竟然唱摇篮曲？”五子不可思议地讶异道。
奎爷摇摇头：“你家摇篮曲起这么高的调门儿？”
“那这是？”五子困惑了，觉得自己这师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就听台上的徐不凡反复吟唱最后这四句，一遍比一遍调门儿高，一句比一句快，到最后一遍的时候，竟然已经升到了极高的高音上，偏偏他手里的三弦只用单音节伴奏，和他的嗓音完美交融，唱这么高也飘飘渺渺地，余音绕梁，在人心上绕啊绕，让人沉醉其中。
最后一个高音儿之后，他手中轻轻一拨，戛然而止。
整个剧场里好像都在回荡着他最后一个“声”字，袅袅婷婷，偏带了一丝沙哑劲儿，磨得人心里痒痒。
当这个“声”字最终也消弭了的那一个瞬间，所有的灯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似地轰然点亮，照得整个剧场亮如白昼。电，来了。
五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的徐不凡，手却下意识地反过来紧紧攥住了奎爷的胳膊。
“这小子命好！”奎爷出声。
此时，台上的徐不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地，侧一步迈出去，再次朝着台下三个方向各鞠了一躬。
全场观众注视着他，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好！”
不知道谁当先叫了一声好。
像是惊醒了还沉浸在月色梦乡里的人群似地，台下观众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
“这个舞台效果儿真是绝了嘿！”
“你看我就说这是人家的舞台效果，你们非不信，咱刚才要是走了，就等着后悔去吧！”
“这小子调门儿真高啊，我的天，前头三娃他们那一对儿都没他唱的高！”
“高算啥，不单高，人家这嗓子也好听啊，有味儿，这小调儿唱得真是绝了！”
“我就爱看他唱戏。”
“我也喜欢，人家唱戏不黄，还逗乐。”
“但是，这是出徒专场，说是专场，六子也不可能从头唱到尾，不过瘾阿！”
“废话，你过瘾了，六子累死在台上了！”
“……”
各色讨论声声声入耳，奎爷眯起眼来，唇角的皱纹都深了几重。
“好，好啊，这娃子，够稳！”他小声赞道。
五子悄声问道：“师父，这停电不会真是舞台效果吧，不然这六子咋能接得这么恰到好处啊？”
“想啥呢？要是故意营造效果，也该有追光灯，你师弟就是比你稳，这叫临危不乱，你懂啥，我就说你一天天的没个正事儿，你学学六子，我就省心了。”奎爷像是看到了似的，哼了一声，教训道。
五子扁扁嘴，不服气地道：“那这也太稳了，要是我肯定多少也得停一停啥的，那手上感觉就指定走了样啊，再弹，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奎爷冷哼一声，懒得理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舞台上：“别的不说，今天这一场，六子可是给剧场救了急了。”
虽然实际上停电时间并不长，电工师傅也很给力。但是，要不是徐不凡及时安抚住了观众，那根本等不到停电，剧场保证已经是人去楼空了，还谈什么演出，今天就算废了。
以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其他剧场临时停电，观众立马退票走人，不但当天的营业额全部归零，还要给承担演员费用和各种其他损失，算是赔了本儿了。
说直白点儿，省城最繁华的地界儿上，大大小小的剧场没有上百也有个几十，除了铁杆儿的戏迷，听谁家的不是听不是，就算非得选这家，哪天听不是听不是。
所以，徐不凡这个救场，可以说是意义重大。
不说别的，后台十来号儿垫场角儿和后台场务啥的就都得感激涕零。
“真有那么邪乎啊？”五子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问。
“邪乎？比你想的还邪乎呢。”奎爷淡淡地说：“今天这场过后啊，在观众里头不好说，但是在圈里头，你师弟算是立住了。”
“这……这就立住了？”五子表示怀疑。
“你懂个屁，这里头的心理素质，控场能力，随机应变，对词曲的把握，应景编词，半分都不能出错，任何一样儿稍微迟那么一点儿，今儿这局面就指定砸了，一点儿商量都不带有的。”奎爷摇摇头，语气里对徐不凡也是赞许有加：“所以才显出你师弟的珍贵，才二十五啊……”
年轻真好啊！
他在心里感慨。
